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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在线:满陇桂雨随想等十篇,选自中国作家网2023.10.21
来源:本站 作者:九游娱乐平台客服 发布时间:2024-06-23 浏览人次:

  杨再平

  这一条长长的峡谷,飘逸着一路的桂香。想必是当初广寒宫的仙子,寂寞的在天上偷看人间,被这江南美景所吸,迷恋之下,眷眷不舍,刻意在西湖以南,满觉陇这个青葱的灵秀之地轻舞长袖,洒下一粒桂花种子;又或是月宫里无休止砍着桂树的吴刚,无意间震落的一粒桂子,从此八月末央,落桂如雨。

  长谷似长巷,深深深几许。漫步走近满觉陇里,两旁,四周,屋前,屋后,满坡,金桂,银桂,丹桂,一丛丛,一片片,一层层无处不桂,举目皆“金”。这让我想起了清人张云熬那首七言绝句:“西湖八月足清游,何处香通鼻观幽?满觉陇旁金粟遍,天风吹堕万山秋。”白如粉雪的银桂,淡黄似米兰的金桂,橙红如火的丹桂,交错在一起相互争艳,勾画成了一幅绝妙的风景,悬挂在满觉陇里深秋的季节。行走其中,仿佛听见一曲悠绵的笛音,清扬在潇潇的暮雨,那些含着深情的音符穿透了雨中的窗棂,徘徊在桂树之间,是不是桂花也听得醉了,轻轻舞动身子,顿时密如雨珠,香气溢出。象雨般的花儿,飘落在身上,飘落在地上,轻轻俯身捻起在掌心,便有一种怜惜没来由涌上心头,便有一种伤感悄然侵袭,弄湿了我心底搁浅的旧愁,或许,谁都不是彼此这粒泥土下的桂子,因此无法将根深扎,秋光老尽,花落尘埃,难以停留在今生今世的婉约里,这一季开过,下一季不再复来。

  风轻轻地拂,鸟儿欢快的唱着歌,桂花摇曳着婀娜的舞姿,整个满觉陇都沉醉在花香之中,沁入肺腑。让人痴痴如梦不知身在天上还是人间。桂下小坐,听凭风吹一身的花蕊,疏疏落落,淅淅沥沥,恍如行走在雨丝缠绵之中,清凉的,麻酥酥的舒服,“满陇尽是桂花雨,一路芬芳入杭城。”难怪有那么好听的名字叫“满陇桂雨。”真是名副其实。

  夕阳迟暮中,在木屋木椅的路边小茶馆坐下,听当地老人的一曲评弹,品一口桂花雨酿制的花茶,琵琶声声,香气萦绕中漫开一张张安详沉醉,深深纹痕的脸庞。那脸上分明有一种慈祥,有一种宁静,淡然而平和,心瞬间燃起一份感动。倘若光阴就这样老去,我愿在心里设一座高坛,供奉这些天籁般的声音,这些和我父母一样定格在岁月深处的苍老容颜。

  日赏桂,夜赏月,这该是满觉陇最浪漫的真实写照。当黄昏来临,盼得月上枝头,靠一竹椅,坐于桂花丛中,袭一身幽幽桂香,偷听桂花悄悄私语,呢喃着情话绵绵,遥望天上明月,惬意之极。白居易有诗写道:“山寺月中寻桂子。”只是不知白公当年在郡六百日,入山二十回,宿因月桂落,如此流连桂丛,可曾拾得一枚月中落下的桂子?

  想这世间只怕再也没有什么地方比得上江南这般月色了,月光一照,满地相思,点点都是情人的眼睛,思乡的眼睛,片片余辉,在桂花树影中交错成相思的扣,锁住离愁。

  不知倚户下,浪漫的风月在流年中轮回了几度婵娟?深情回眸凝望的瞬间,和着金桂飘香的味道,等与盼交汇在天上人间。碧绿与金黄相遇了,寂寞轻轻的叩响温暖的大门,为相思演绎千古绝唱。抬首只见浮云围绕着明月,不知那月中孤独的仙子轻舒广袖,可曾舞尽了这世上的种种无可奈何?那莽汉吴刚是否还在砍着桂花树,是否酿制成了那一杯寂寞的桂花酒?还有那卷缩在桂花树下的小玉兔,眼睁睁看着人间,是否看淡了悲欢离合?

  这漫山的桂子,是我蕴藏在心底的馨香,是远在故乡妈妈的万般慈爱,是爱人呢喃在耳边淡淡的芬芳。这头上的明月,是我那一缕剪不断的乡愁,是乡愁中割舍不了的思念,千里相隔,借这一弯明月,遥寄亲人安好。

  满觉陇的桂花想来都几百年久远了,多少文人墨客在此留下足迹,留下诗词,赞誉这如烟如雾般美丽的江南。而今,花香依旧,明月还照,只是人事全非。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难禁沧然,只留下斑驳厚重的痕迹,烙记成柳永词里的忧伤,乐府里的寂寥,逝水流年中,悠悠远去。

  备注:【满陇桂雨是杭州新西湖十景之五。满觉陇,又称满陇,位于杭州西湖以南,南高峰与白鹤峰夹峙下的自然村落中,是一条山谷。五代后晋天福四年(公元939年)建有圆兴院,北宋治平二年(公元1065年)改为满觉院,满觉意为“圆满的觉悟”,地因寺而得名。满觉陇沿途山道边,植有七千多株桂花,有金桂、银桂、丹桂、四季桂等品种。每当金秋季节,珠英琼树,百花争艳,香飘数里,沁人肺腑。如逢露水重,往往随风洒落,密如雨珠,人行桂树丛中,沐“雨”披香,别有一番意趣,故被称为“满陇桂雨”。1985年,“满陇桂雨”被评为新西湖十景之一。】

  梁子里

  母亲去世前的一个晚上,托梦给我。梦里,病重的母亲来到了我的身旁,告诉我说她就要走了,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叫我不必牵挂。因为放心不下痴呆了的母亲,我跪了下来,极力地挽留母亲,母亲摇了摇头,摇摇晃晃着离开了,我伏在地上,泪流满面。

  第二天的下午,正在上着班,嫂子打电话过来,说是母亲跟着去了。

  我茫茫然,一下子不知所措。

  母亲生前曾告诉过我们,在通往往生轮回的路上,要跨过那条长长的忘川河时,若是忘了轮回的路,在忘川河的奈何桥边,有一块转世路上的三生石,轻敲一下,便会分叉出三条的通路来,一条转前世,一条往后世,一条通今生。

  我不知道,母亲是否过了奈何桥?

  母亲去了的半年里,便没在我的梦里出现过,随着时光的流逝,越发地想念起了母亲来。某一天,正在街上胡乱地逛着时,看到一个背影像极了母亲的老女人正赶在回家的路上,肩上背着一坨的麻袋子,神态似极了我那走了半年之久的母亲。

  恍恍间我泪眼婆娑,迷迷糊糊中远远地跟在了后边,穿过闹市,越过小巷,就像母亲小时候拉着我,行走在回家的那条似曾熟悉的乡间小路上。

  走累了时我歇足下来,一直等着老女人过来叩问我,问起我是谁家的孩子来,然后像母亲似的,俯下身子来安慰我。

  入夜,母亲终于来入梦。

  梦里头,看到了久违不见的母亲正行走在曾经的旧瓦屋里,挑水劈柴,喂鸡煮饭,我瞬时恸哭着趴在了老屋的门石上。梦里我那拐了脚的父亲也回来了,父亲坐在那高高的红木柜台旁,跟着大伙儿大声地阔论着,一脸的风轻云淡。

  夜里,独自来到了母亲的厢房里,厢房里透闪着烛黄的煤油灯火。我坐了下来,陪着母亲聊起了过往岁月,母亲茫茫然不知所言,只是仍像往常似的在老房子里忙碌着。偌大的东厢房床边上,床被上正躺睡着刚出生不久的小孩子,模糊的轮廓看不清模样。第二天醒起来时,母亲在灶台上煮了三锅的玉米粥,便匆匆地不辞而别了。看不到母亲,我六神无主,匆匆忙忙地奔赶了过去,正碰上在一旁玩耍着的父亲。问起了父亲来时,父亲只是微微地笑着不理我,这时,父亲的轮廓渐渐地变成了我的爷爷来。

  自那以后,母亲便很久没来过我的梦里。

  一年一度的秋月节很快地到来了,迷迷糊糊下鬼使神差地回到了老家门口。推开老屋木门,看到了挂在旧墙根上久违了的竹蒸架,那一年,正是母亲和我亲手把它搭在了屋檐底下,恍恍间几十年过去了,看到了它,便想起了跟母亲在一起吃馍馍的岁月来。

  就在那个捣杵咚咚的秋日响午,当秋风重回了岭南大地时,母亲推起了石磨盘来。

  来到家门里边的墙角处时,不经意间瞥见了久违了的石磨盘,推杆正半挂在墙根上,这时,邻家的角落处传来了一声阑珊的鸡鸣:

  “对峙的公鸡

  突地飞起

  惊落了锦羽纷纷

  落在窗台的黑天牛

  抖动的翅膀

  让我梦回到久违的农耕

  推开老屋木门

  那一声声石磨的摇杆曲

  不曾远去

  依然轻轻地唤醒我

  伏在母亲背上轮转的流光

  如若回到

  多年前春种的初夜

  归来的耕牛是否依然认得我

  跟我一同回到水井边的牛棚

  年轻的父母

  是否还会

  在繁星满天的夜里

  坐在红木柜台上

  陪我一起守望着窗台外挂着的

  弯弯的月亮

  如今

  二月的春风归来

  三月的柳絮不飞

  九月的芦花依旧

  十月的鸿雁不回

  岁月老去

  农耕不再

  多想陪着老去的父母

  在春种的初夜

  再一次地走在回家的乡间小路上……”

  那一个秋后,母亲便连续两三次来到我梦里,梦里的母亲依然在老房子里等着我。但自那以后,直到入冬时,母亲再也没有来过我的梦里。

  年前一阵子,经过一个旧村落时,独门独户的一座老屋旁守着一个老女人,路过时一直地站在家门口边上望着我,就像当年的母亲等着我回来,我缓了下来,路上莫名心疼地几次回了头,出了村子许久,回过头来时,远远地老女人还站在原地痴痴的望着我,孤独下的行单影只里,我似是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来。

  除夕夜,母亲又来到了我的梦里,连同我那走了十几年的大哥也回来了。多年不见了的大哥长得很是年轻,看到大哥在,我在梦里出现了从未有过的解脱,有大哥罩着,长久的压力一下子释放了开来。母亲也很高兴,我们五兄妹都在,仿佛一切都仍在昨日,我们又生活在了那个永生的岭南岁月里,有母亲的灶火台,有父亲的读书小轩窗,还有我们一起准备的年夜饭。

  迷迷糊糊里我来到了母亲的身旁,像儿时一样的,听着从前母亲为我唱起的曲儿悠悠,和父亲吹笛在窗台的那一头。

  夜里,母亲睡进了一个很温暖很温暖的大厢房里,厢房里边燃起了灼灼灯火。我想着去服侍着母亲,却发觉总走不到母亲的跟前,找着找着时,忽然间不见了母亲,便从梦里惊醒了过来,突然看到父亲也走了,像是带着我的母亲,原来我又跳入了另一个梦境里。

  送走了又一年的年夜,我依然在等着我的母亲。

  “流光似幻,池塘如许,不问今夕何是。儿时岁月老来拾,运去少年轻旧事。

  残生若梦,白云苍狗,笑看人间几许?中年发白怕人嘲,无计小楼梦还拟!”

  清明时节,拜祭完了父母和大哥,晚上时,我正要等着母亲来入梦。

  很意外的母亲没有来到我的梦里,第二天一大早,我早早的来到了族塘边上,想起了那一年的清明时节,我伏骑在野蔷薇开满的池塘边的牛背上,母亲耕垄在不远处的田水埂。

  “走过那一片野草塘

  我已不在那个开满野蔷薇的童年响午

  骑着牧牛

  穿行在柳荫的草坪

  听一池蛙声

  带梦归来

  河边的蝉鸣隐隐响起

  岭南的晨曦沐浴在三月的东风里

  柳絮轻沾在绿色的窗帏

  暖风吹拂了

  躲在桉树林下做梦的少年

  我已把岁月还给岁月

  把春草还给春草

  静候着心底的那一缕记忆

  母亲没有守在熟悉的家门口

  我还等在懵懂的儿时岁月里

  那守在灼灼春日里的曈曈炮烛响

  如依稀耳语

  散在万千春风里……”

  曾想着等一个清风满怀的晴午,与着我的父亲母亲,生活在那个永生的岭南庭院里,有春风十里,池塘清如许,有鱼也有狗。

  七夕夜,很久不见的母亲又回来了,这一次回来时,母亲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台边,默默地看着我。

  看着母亲的离去,我顿时茫然无措,想起了外婆家的七夕节来,看来,是母亲回来过那边的节日来了。

  我一下子惊坐起醒来,看了看四周,城外万家灯火,才思起这不是在老家里,便在床上木然了许久,回顾起往事历历,顿觉人生恍然一梦。看着黑漆漆的窗子外边时,五更的夜空下夜风阵阵,天地边一片寂静。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终是意识到我的母亲在另一个世界里,隔着千山万水来看我来了。

  七天后便是我们这边一年一度的中元节了,不知道到了那一天,母亲会不会带着我的父亲和大哥,还有我的爷爷奶奶她们,再次进入到我的梦里来。

  在梦里,为父母画一所旧时的院落,院落有炊烟,梦里藏岁月:

  “围一院竹篱笆

  藤蔓爬在了我的窗台

  守着繁星 日落

  炊烟 青瓦

  和门槛上岁月一般的祖父

  依然有

  青石板上耕牛的落地声

  归来在

  风雨如晦的春种初夜

  那一年的岭南清晨

  微光的湖面

  响起了

  母亲哒哒的捣衣声……”

  近来,梦境里常常浮现起一幅似曾熟悉又温暖如初的画面来:

  黄昏下的夕阳里,老屋的灶火台上泊起了炊烟袅袅,爷爷正驻着拐哒哒地归来在黄昏夕阳下的青石路途中……迷迷糊糊中来到了老屋的窗台前,那一船满天的星辉斑斓里,母亲正缝补在了月光底下,天底下一片祥宁。我就坐着在窗台外边的那轮月儿弯弯里,像是为缝补的母亲升起的一轮明月。

  后来,来到了一幅父母耕垄着的无边原野上,梦里头,隔了一道长长的岁月长廊,父亲母亲正耕种在流光交织着的变幻里,岁月在春耕秋种的画面中一道道地轮回。我来到了母亲的门前,却突然停了下来,停下来,等着母亲轻声来唤我……

  云冉草纤

  萧虹在《呼兰河传》中有一段颇为搞笑的场景,每每自己读及会被逗乐,给学生读时他们也乐。“祖父蹲在地上拔草,我就给他戴花。祖父只知道我是在捉弄他的帽子,而不知道我到底是在干什么。我把他的草帽给他插了一圈的花,红通通的二三十朵。”红通通的玫瑰花装点得祖父满头热闹,“二里路也怕能闻得到。”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打扮得这般妩媚的祖父不仅逗得萧虹笑得直啰嗦,也让一旁听读的学生乐不可支。

  插花戴的画面,除了戏台上浓墨重彩、描眉画眼的戏子满头摇钗外,似乎仅有媒婆与婚庆时的女性会隆重的在发髻上簪花。而当年教我的一位小学教师蔡老师,也会如陶潜一般种一园子的菊花,给我们这些帮忙她改语文作业的学生插花戴。除了常见的红衣绿裳、西湖柳月、绣球菊,还有凤凰振翅、雪珠红梅、十丈珠帘、墨菊等比较鲜见的菊花。为了不折伤花枝,蔡老师总是用剪子小心翼翼地剪下花朵,将一截花茎插入我们马尾辫的束发皮筋处。硕大的花朵顶在发辫的正上方,菊丝弯垂,蹦跳间如烟花上下轻扬。那些菊花的香气淡雅清幽,不像萧虹她祖父草帽上玫瑰花香的浓郁,颜色也不那么招摇,但淡淡清香分外可人。这兴许是记忆中年少时最初的簪花印象。花有多香?以至于后来蔡老师随同爱人老杨去香港定居了,花香犹记!

  然而这般画风若是搁在宋朝,妥妥的不受限制。为世人所熟知的“遍插茱萸”,以红色果实装点插花外,烂漫的簪花之风风糜了老幼妇儒。从达官贵人到三教九流都拼花做颜值,这着实既可爱,又让人有些忍俊不禁。重阳赏花品酒之余,“不惜黄花插满头”。若是女子娇羞,花映娇颜,徒增几分娇媚;若是孩童天真,花衬童颜,又添几分可爱;若是老头一枚,繁花满头丛生,乍一见会冷不丁地笑破出声来。无怪东坡自嘲“应羞老人头”。自嘲归自嘲,朝野上下簪花已经蔚然成风,见怪不怪。杜牧对此则更为风趣,“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文人雅士与花相映,这番情境同屈原的《楚辞》中香草美人的情结有一脉相承之处。然而清人赵翼说:“今俗唯妇女簪花,古人则无有不簪花者。”显然是我孤陋寡闻。细细一回眸,“探花郎”般在古诗行里走走停停,咂然生趣。古人的雅趣如是这般开遍了诗词歌赋里,听任他消磨古今。

  要是见得古画,“顾盼生香”的花郎从货郎到“武郎”,“明朝买花戴”的人家应有尽有。还有得权贵赐花的仕官,被赏识得帽沿锦绣,竟有如现今在评论后面赠花赞许一般。群臣春色,上行下效,莫不以簪花为美。妩媚的男人还有水浒传里的浪子燕青,彪悍的汉子也有耳鬓鲜花一朵,陪着浓眉大眼且顾且盼,俊美的风采尚可去旋转舞裙,且行且娇羞。如此大叔异乎寻常的冲击力也是美学形式之一,只是每每阅及就不禁会被逗乐。或许如自然界有雌雄花之别,这些“雄花”的审美自然也是蕴于万物之中的。

  古人以花为美,以花吉庆的传统习俗沿袭至今。今朝类似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簪花围,仍让福建三大渔女大裙衫、阔腿裤的劳动形象与小花园式的簪花围形成了独特的风景。不得不说,爱美之心古往今来人尽有之。古今簪花成就了美人之美,美美与共的万花园。

  写至此时,阳台上的石榴花开得正盛,斜视了一番身边人,戏谑:“簪花否?”不待回应,自个儿偷乐!想起谢婉莹说过,男人中确实只有梁实秋最像一朵花。这般比喻已经是够新奇了。无怪乎,簪得满头花的这些自得其乐的才子佳人们喜乐着交谈甚欢!“尘世难逢开口笑”,无关簪花与否,且行且快乐着!

  石会文

  岁月古瘦,逝水如斯,秋,藏在烈炎的夏日里,悄悄的悠然而至,终于给天地之间撤下了一丝清凉。

  人哪,真难伺候,怨夏太热恋着秋,秋来了,却又生出一堆莫名其妙的秋愁秋伤来,更有那秋怨秋悲,把秋弄得伤感惆怅,泪眼婆娑。

  在他们眼里,秋风落叶飘着丝丝惆怅,秋雨寒凉透着阵阵凄伤,秋霜如冰,抹着层层忧怨,秋水枯荷,掩不住缕缕颓糜与失望。

  阅尽历代诗文词赋,写秋愁、秋伤、秋怨、秋悲的很多很多,如李白的“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杜甫的“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白居易的“万里清光不可思,添愁益恨绕天涯。莫怪独吟秋思苦,又是凉风暮雨天”。无不把秋写的悲切万里,愁怨千流。

  在这一片秋愁、秋伤的怨声中,独有唐代诗人刘禹锡站出来说了话,他的《秋词》二首,诤诤回敬了一切对秋的世俗偏见。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去,便引诗情到碧霄。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试上高楼清入骨,岂如春色嗾人狂”。

  在刘禹锡笔下,秋天的枫红菊黄,山碧水净,灵鹤排云,高楼清骨,写得诗情画意,栩栩深切,哪有一点悲伤悲怨之感?

  我是十分敬赏这《秋词》二首的,不仅仅是因为他写了秋色之美,更是因为他用超然脱俗的见识与勇气,描绘了无愁无怨的秋色,诗境独树一帜。

  秋,绝非忧伤愁怨的代名词,刘禹锡对秋的理解显然比常人深切了许多。

  其实诗人的悲伤并非因秋而生,只是他们早已沉积于心的愁怨,借秋景而触发罢了。心有忧怨,也会有春愁、夏愁的,就是那纯净无瑕的皑皑白雪,在他们眼里,也是素裹惨然,伤凄无限。

  佛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是啊,秋景本无心,人可附之魂。本是景由心生的道理,却被人弄得本末倒置,错怪了秋色。

  一年四季,纵然春天碧草茵茵、百花争艳,夏天江水横流、潮起潮落,冬天皑皑白雪、银装素裹,但我更迷恋那秋天的清风静水、沉甸瀛实。那黄金遍地、血染山川,是何等气势轩然、恢宏浩瀚。即便是那秋风落叶,秋雨朦胧,也是一种悠悠缠绵的秋韵,那是诗与远方。

  君不见,那秋高气爽,空碧海长;那满原橙稻,熠熠生光;那橘子飘香,千里芬芳;那青雁南飞,望眼茫茫;那蝉鸣螽越,紫燕栖廊;那白鹭击水,濒波翱翔;那芦花纷飞,柔絮扬扬;那鱼翔浅底,清漪荡漾;那垂柳湖旁,爱妮成双……

  看此情此景,我没有一丝忧伤,抬首低眉,都是幽幽秋光。

  更有那秋风紫烟,秋雨瀛面,秋花吐艳,秋月皓天,秋桂琼浆,秋影斑斓,醉了人间。这是大自然赐予秋天独享的丰馔。

  我在想,是那秋水幽长,蕴润了我不愿随俗的心灵,也难得那秋风柔妮,抹去我心中多少尘埃。立于水湄,放眼望去,清波光滟,遥山含黛,飞雁呢喃,正是秋情吟唱在云水之间,正是樨香菊放的烟雨江南,正是我心、我情与秋景的缠绵。

  还有那娇菊深巷,朱枫垂帘,细雨无声,晓风揉面,又是何等的秋眷。

  哎,一样的秋风,一样的秋雨,却是不一样的秋绪秋情。在他们眼里,那是老树枯藤昏鸦,落叶沉雨残花,而在我看来,却是秋水长天一色,秋风落霞华泽。

  淡心品秋,秋则是另一番绝色。这个淡才是最难最难的。淡去了落叶般的尘世纷繁,淡去了细雨般的世俗寒凉,笑对枯荷的腐朽重生和落叶归根的再发。

  淡心于秋,不恋风花烟月,不屑仕途贤达,不问尘世沧桑,只去领略那叶与叶的缠绵,风与风的亲喃,雨与雨的柔融,凉与凉的宁静,平淡于秋的世界里。

  我品秋色,只想拾一首秋词,去叙说那秋里澄澈的心灵,收于蓝天,沉于碧水,回归自然,轻轻地捧起整个秋天。舞一首秋情的瘦骨清姿,吟一曲秋意的仰止清傲,让淡淡的心落于静静的秋天里。

  秋是悄悄而来的,没有夏日的喧嚣与张扬。秋是随雾随霜而至的,雾之朦胧,霜之寒凉,染成了秋的静美宁婌,也蕴生了人生隽永的情愫,否则,就不是秋了。

  心若紫兰,绕指溢香,心若净土,吐紫芬芳,望碧水成镜,落叶归根,斜日斑斓,清溪浅流,那才是秋与心的共鸣。

  我伫立在澄澈幽静的秋日下,细品那尘封往事,烟雨风华,更感秋的宁静与安逸。华韶去了,无需叹惋,花开花落,无需遗憾,黄叶纷飞,无需惆怅,一切都是生命的定律,我们只是遵循,我们只是享受秋的美丽。

  秋情不改,怀秋而吟,在那秋风徐徐、秋意绵绵的秋日里,处一棵静素平淡之心,踏着金黄落叶铺满的路,向枫染的远方前行,秋景即在心里,慢慢地将那杯浓浓的秋色品味。

  文/李声波

  故乡地处半山区,沿山脚分布的四五个自然村落组合成一个小地方,三四百户人家依着逶迤的山势蜿蜒开去,像老天不经意间撒下的一把芝麻。

  故乡山青,水却说不上秀。村口小溪里的水,旱天常常断流,雨天又常常泛滥,即便是水流宛然的春秋两季,村人又嫌路远;而池塘、河里的水,用来洗洗涮涮还凑合,作饮用水是断然没人问津的。所以,在故乡,每个自然村里都凿有几眼井,大大小小,深深浅浅,或方或圆,清清亮亮,家家户户用水就到井里去打、去挑,甘美的井水养育了一代代村人;井水是藤,一户户人家就是藤上结的瓜。

  故乡的井大都不深,用不规则的山石砌成,井口用砖和混凝土围起来,朴实得就像喝那水长大的人;井壁上圈生着羽状的绿藻,叶尖挂着一滴滴晶莹的水珠儿,从上面看去,就像一汪汪清澈幽深的眼睛。

  我家门口,大门左侧,就有这样一眼井,如果说还有跟别的井不同之处,就是水位比地面还高,一年四季盈盈然,外溢的水把地面润得烂湿,村人和过往行人见了,都道“好井呵,一口好井”。打记事起,每遇大旱,村里其它的井都涸过几回,惟我家门口这眼井从未干过。

  少时闲着没事,我常喜欢趴井沿上,听水珠儿从藻叶上滑落的脆脆的水声,柔柔的水纹儿在窄窄的水面一圈圈地漾开,还有那个倒映水面上冲自己扮鬼脸儿的小小人儿。井就像一面镜子,映着一个小小儿最初稚嫩的心事。或许我就是从那时开始有心事的。大人通常是不允许小孩趴井沿的,怕不留神出事。但几乎所有小孩子都喜欢趴井沿,有事没事去那里趴着,于是打水的大人常常遇到这样一种景观:围着井沿,是一圈花儿一样绽放的小屁股。如果井有记忆,应该还记得我这个喝着她的乳汁长大、却往她身上吐过唾沫、扔过石子儿的坏小子。

  那时候,家家户户灶间都免不了有水桶、水缸等取水贮水用具。水桶有大小之分,小的用来从井里打水,大的成对,担水用;水缸贮水,有青酒缸、七石缸以及其他大小缸之分,有的人家沿墙脚一溜大小好几个,家里的男劳力得闲就负责往缸里担水,管满。我家既没水缸,也没担水的大水桶,唯一的水具是一只用来打水的小水桶,灶间就显得比邻家宽敞了许多。水桶木制,桶提上系条绳,容积大约是大水桶的四分之一。我家一日三餐、一年到头,要用水了就拿水桶到门口井里打,然后提回来,随打随用。所以我很小就学会打水,手提绳子放桶入井,距水面一尺时,手轻轻一抖,桶便在空中翻个跟斗,一头栽下去,待转过个儿来便是满满一桶水了。我家没水缸,家门口的井就是我家的一口永不枯竭的大水缸。这是年少时我家最让我感到自豪的一件事。父亲和兄长也从不为用水操劳,我长这么大肩上没压过一担水,每当邻家的叔伯大哥挑着大桶,提着小桶一趟趟来我家门口的井里打水担水时,我的这种自豪感就油然而生。

  在我记忆里,我家门口那井里的水是甜的,是那种凉津津、一口就能渗入心里去的甜,那味儿是糖调不出来的。印象里我家暑天里从不烧开水,一家老少口渴了,回家第一件事就是从水桶里舀瓢水往嘴里灌,从来没坏过肚子。井水最大的好处是冬暖夏凉。滴水成冰的隆冬时节,晨间井口却冒着浓浓的热气,打桶水上来,淘米洗菜搓衣不麻手;三伏天又变得浸人肌肤地凉,用井水洗澡,打上来要放一二小时才能上身。那时没电,自然没冰箱、空调之类家用电器,井水就成了最好的避暑降温品:井水泼地,乘凉时就会凉爽惬意很多;用井水擦身,能祛痱止痒;至于往井里挂个竹篮,篮子里盛着些西瓜脆瓜番茄之类,则几乎成了当时村里的一大景观——用井水镇过的瓜果,吃来更甜、更脆、更爽。九游娱乐(jiuyou)每天为您提供近千场精彩体育赛事,更有棋牌游戏、电子竞技、彩票投注、真人娱乐、电竞顶尖赛事、最热门的欧洲杯和世界杯直播等。玩法多样,任您选择,带给您最丰富的游戏体验。

  人都是有惰性的。自村里通了自来水,水管进了厨房,水笼头上了灶,家家户户把水缸扒了,水桶上了阁,家门口的井也就清闲了许多;早晚用水高峰,不再有轮着打水担水侃大山的男人们,也不再在井边边洗涮边聊天的女人们;趴井沿的孩子也似乎没我小时候那样“稠”了,偶尔有一两个顽皮猴撅着屁股趴在那里,让我想起少时的自己。

  我家那个小水桶还在,只是已换成塑料的了,母亲舍不得扔。她其实是舍不得门口那井,说自来水那能跟井水比,“井水多甜啊”。母亲守旧,有什么洗洗涮涮的还提个水桶去井边,习惯了。

  前一阵听说,故乡的山岙前,有个规模宏大的供水工程正在兴建,水源是从水库劈山穿岭引来的,看来父母乡亲们的用水口味还得变,那可是来自高山水库的源头活水呵。那天回乡,我特地跑水厂工地看了看,那个我熟悉的山头不见了,换之以一片平整的开阔地,一些巨大的混凝土水管就像章鱼的触须,在故乡的大地下向城市方向辐射、延伸。

  门口那口井当然还在,依然那么清澈幽深,映着乡村日月,映着乡人流水一样的日子

  刘伟杰

  一夜雨声凉到秋,万荷叶上送秋来。

  秋日的午后,天气凉爽宜人,我独自走进新城子公园,沿着小路漫步来到园中荷塘。这里游人稀少,远处有几位健身的老人正在舞动太极长剑,偶然有几对情侣从我身边穿行而过,几棵百年以上的粗壮的垂杨柳高高地耸立在那儿,荷塘里几片残存的荷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荷叶上水滴晶莹剔透,仿佛凝结了秋天的清凉。我坐在荷塘边的长椅上闭上眼睛,沉浸在荷塘的宁静中,感受着身心被淡淡的荷香包围的幸福。

  荷叶瘦了,荷花稀了,入秋后,荷塘渐减丰姿,荷莲不再占尽天时,看它红销翠减,看它一天更比一天憔悴,没有了往日模样。秋天夺去了荷叶的碧色,荷叶不再婀娜多姿,那深深低垂的荷花,连同几枝莲蓬,好像在无声话别,似乎在默默地告别过去,与这个世界渐行渐远。

  坐在荷塘边,看着荷叶每天逐渐减少,荷花渐渐稀疏,感受到了秋天的那样的凄凉。荷塘曾经是那样的繁华,荷莲盛开时,仿佛占据了半个荷塘。可现在,它们红色的花瓣儿已经褪尽,翠绿的叶片也逐渐蜷缩凋零,变得憔悴而无力。水面上的波澜也变得异常清澈,浅浅的,仿佛荷叶和荷花的凋零也在渐渐消失。荷叶荷花枯萎了,就连荷塘也渐渐失去了它的往日生机。看着荷塘的变化,我的心情也随之变得沉重。就像荷塘一样,我也感到了时光的流转和岁月的无情。曾经的美好已经逝去,取而代之的是凋零和枯萎。我不禁思考起生命的脆弱和无常,一切都在不断地变化,唯有内心的感悟才能给予我力量。

  虽然荷塘的景色已经不再如昔日那般绚丽,但我知道,它们只是暂时的凋谢,将来仍会重新绽放。就像我的心情一样,虽然此刻沉闷沮丧,但我相信,只要我们坚持走下去,总会迎来新的春天。秋天的荷塘或许失去了昔日的模样,但它们依然是美丽而坚强的,这也给了我们一丝希望和勇气去面对生活的起伏。我们会记住这荷塘的变迁,将其作为人生的一次经历。无论是荷塘的凋谢还是绽放,都是自然的规律,而我们要学会接受和适应这样的变化。每一段情感,每一份心情,都是独一无二的,就像荷塘的美丽一样,即使逝去,也会永远在我们的记忆中闪耀。

  秋后的荷塘,仿佛成了我内心的写照。入秋后,我也逐渐失去了往日的活力和光彩,就像荷莲不再占据着整个荷塘,我也逐渐失去了自己的主导地位。看着荷塘里的荷花红销翠减,我也感到自己一天比一天憔悴。这种变化不是一两天内就发生的,但在转眼间,一切都已经悄然改变了。或许外人并不了解这种变化,但我却明白,就像荷叶仍然碧绿,荷花依然盛开,但自从西风吹凉了水波,一切都变得不同了。人们或许不知道,但荷花却能感受到,南风是含情脉脉地挑逗,而西风则是凉凉淡淡,热情都被时光过滤掉了。

  我也曾是那个充满活力和热情的小伙子,但如今,我感到自己内心的火焰正在慢慢燃尽。就像荷塘中的荷花,我也逐渐失去了昔日的魅力和生机。岁月的流转带走了我曾经的热情和梦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凉意和无奈。或许这就是人生的不可逆转,我们无法阻止时间的流逝,也无法抵挡岁月的侵蚀。然而,正如荷塘中的荷花一样,我希望在凋零之前,能够绽放出一次绚烂的光芒。尽管外界的环境已经发生了变化,我仍然希望保持内心的坚韧和热情,用自己的力量去抵挡岁月的摧残。或许,这个秋后荷塘的景色并不完美,但正因为如此,它才更加真实和感人。就像我,虽然经历了一些改变,但我依然是我,坚守着内心的信念和热情。我相信,即使时间过去了,岁月变迁,我仍然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光芒。

  美丽的荷塘只是一处景观,而对我而言,它却是我情感的倾诉之地。每次来到这里,我都能感受到荷叶的瘦弱和荷花的稀落,仿佛在我心中映照出了自己内心的孤寂和寂寞。尽管荷塘已经不再繁花似锦,每天仍然有人来到这里,怜惜着它最后的美丽。这种怜惜不仅是对花的寂寞,更是对人的寂寞的共鸣。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经历过孤独和无助,而荷塘边的景色仿佛在默默地陪伴着我们,让我们感受到心灵的温暖。

  夏天时,这里的荷塘被茂密的荷叶遮盖得严丝合缝,水波不见天日。而现在,秋天的水波显得格外清澈,也格外浅薄。荷叶荷花虽然枯萎了,荷塘也即将干涸。然而,对我来说,这片荷塘承载了我许多美好的回忆和情感,即使它们已经消逝,我仍然会珍惜它们。或许在别人看来,这片荷塘只是一处美丽的景观,而对我而言,它却是我情感的寄托。在这里,我可以感受到内心的平静和安宁,我可以倾诉自己的孤独和寂寞,感受到内心的情感共鸣。荷塘的静谧和荷叶的枯萎,仿佛在陪伴着我,让我明白孤独并不可怕,而是一种成长和坚强的力量。荷塘边的美丽虽然凋零,但它们的存在依然让我感受到生命的美好和坚韧。无论是荷塘边的荷叶还是荷花,它们都在默默地诉说着自己的故事,而我也在这片静谧的水域中找到了自己的心灵寄托。

  秋天的荷塘,让我不禁陷入深思。它曾经是如此的美丽繁华,花开时门庭若市,人们纷纷前来赏玩。然而,现在它却显得有些凄凉落寞。枯黄的荷叶随风飘落,仿佛告诉我生命的无常和变迁。在这个繁忙喧嚣的世界里,人们总是喜欢追求兴盛和成功,而很少有人愿意面对衰败和失落。正如荷塘一样,人们爱花开的美丽,却害怕花谢的凋零。我们习惯了追逐胜利和欢乐,却往往忽略了生命中的离别和挫折。然而,悲欢离合才是构成完整人生的一部分。

  秋天的荷塘好似每个人的人生旅程。我也曾经历过繁华的时刻,享受过成功和喜悦。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也深刻地感受到了生命的变化和无常。有时候,我会感到迷茫和失落,仿佛荷塘中的凋零叶片一样。然而,正是这些凋零的瞬间,让我更加珍惜生命的美好。就像采莲的姑娘,也许她失去了荷塘的宠爱,但她却可能在别处找到了新的归宿。荷叶下的鸳鸯也许流离失所,但它们也许在某个角落重新找到了归宿和温暖。

  秋天的荷塘教会了我们接受生命中的起伏和变化。无论是荷花盛开还是凋零败落,都是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正是因为有了这些起伏,我们才能更加真实地体验人生的种种情感,才能更加珍惜每一个美好的瞬间。所以,让我们不再害怕荷塘的凄凉,不再回避生命中的挫折和失落。让我们勇敢地面对,去追逐自己内心真正渴望的东西,无论是风光得意还是孤苦伶仃。因为只有经历了荷塘的秋天,我们才能真正拥抱完整而精彩的人生。

  伟杰写于2023年9月8日

  吴楚生

  自半江镇人民政府沿X181县道北行,约莫3公里便到了位于复船嶂西南麓的冷水坑。冷水坑口那呈喇叭状的开阔水域,便是碧波荡漾的新丰江。听说冷水坑有一条飘逸脱俗的飞瀑,无论如何我是要去看一看的。我对瀑布情有独钟,我喜欢“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果敢豪迈和“疑是银河落九天”的磅礴气势。

  仲夏黄昏,山林寂静。沿溪行,俗世的喧嚣已湮灭在溪涧淙淙水声里,取而代之的是清丽婉转的啾啾鸟鸣。长天大地间,不绝于耳的天籁抚慰着浮躁不安的灵魂,胸间顿如大海般回旋激荡,脑海里泛起的无数渴念,仿佛突然得到了无尽的释放。潺潺的溪流,翩翩的蝴蝶,给风景秀丽的冷水坑增添了许多乐趣和灵气。

  好一个幽静的去处!我突然想,这半真半幻的境地,是不是时空的连接点?沿路走下去,会不会到达画家韦羲描绘的拐角,懵懵懂懂转身,“就到了宋朝”?

  迤逦山行,折入谷底,我们继续溯流而上。突然,一条短而且急的瀑布,淙淙有声,把横亘在眼前的巨型赭石分成大小均匀的两半。她穿过浩渺的烟波,飞流直下,像要把沿途汇聚的莫名烦恼,一股脑儿倾泻进巨石下的小潭里去。

  小潭清晰见底,一块光滑浑圆的巨石,没入水中,静静地横卧在水里,像是潜藏在水底的伺机一跃化龙飞天的锦鲤。我迫不及待地掏出相机,贪婪地把眼前的会动的美景用镜头一一定格。同伴兼向导黄希强不停地催促我们继续前行,说:“更美的风景、更惊艳的瀑布还在后头哩!”

  淌过清澈见底的小溪流,我们爬上了对岸陡峭的山坡。拨开固执地斜伸出头来的树枝、横贯的蔓藤蕨草,我们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在荆棘丛生的羊肠小道蜿蜒蛇行……其实,40余年风雨人生路,我又何尝不是怀着对自然的敬畏、对追求的执着和对生命的虔诚,审慎有加地一步一步走过?

  淅淅水声隐隐约约,仿佛响自亘古杳然。穿行在树林中,脑海里浮想着飞瀑桀骜不驯地撞击着坚硬的岩石,然后汇聚成放荡不羁的巨流飞泻而下的震撼场景……我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企盼立即能见到她的倩影,一边频频举目眺望,一边在心底不断地念叨:“素未谋面的朋友,你好吗?”

  不一会,便走出了小树林。老远便看到一条飘逸的银练,斜挂在两座相拥对峙的石山之间,像是传说中格萨尔王飘落在珠穆朗玛峰的那条长长的洁白的哈达。

  前方已没有路,我们深一脚浅一脚,踏上了乱石穿空的谷底。四周都是大大小小的乱石,神秘地按特有的形式排列着,乱石下是汩汩流淌着的溪水,反映着天空的光亮。

  翻过阻挡在左前方的巨石阵,轰然巨响把我们带入珠飞玉溅的梦幻仙境。飞瀑惊若蛟龙,一头扎进眼前沸腾的水潭里,像要把整个晶莹的水潭掀个底朝天似的。一阵嗖嗖的凉意迎面袭来,你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飞瀑斜卧,犹抱琵琶半遮面;急流直下,仿佛向你诉说着人间的沧桑,又像是奏响动人心弦的凯歌……

  泉水沿瀑布口倾泻而出,继而徐徐顺势漫延开来,形成薄而开阔的水帘,似乎要竭力遮住整块平整光滑的石壁。倏忽间,千鼓擂动,万马齐喑,倾泻而下的泉水,凝聚成一股湍急水流,以排山倒海之势俯冲下来!

  神秘莫测的瀑布,状若游云惊龙,呼啸着、奔腾着,“霏霏乎其若轻云之蔽月,翻翻乎其若长风之卷旆”,这笔走龙蛇之态,难道不正是文与可“其尽万物之态”的经典飞白吗?

  聆听着飞瀑高低起伏的吟唱,仿佛听到响自天外的梵音,清净的灵魂融进自然,思想默默地接受着另一种皈依。

  潭水上面,是突出半空的巨大的岩石,仿若是古建筑的斗檐飞拱,像在给汲取天地精华的小潭遮风挡雨,又像要把充满灵性的小潭揽入怀中……

  坐在到清澈见底的小潭边,失神凝望这遗世独立的岩壑和羽化俗仙的飞瀑,我想,“车迹所穷,辄恸哭而反”的阮籍,是不是总在不经意间错过了人生太多美丽如诗的风景?我暗自庆幸自己生活在交通发达的现代,不受“车迹所穷”限制“恸哭而反”;我又暗自庆幸自己生逢盛世不受羁绊,可以尽情领略自然美景的精彩呈现。

  夕阳收起了最后一抹余晖,小潭的周围慢慢变得缥缈起来,云雾氤氲,分不清是朦胧的暮霭,还是飞瀑溅起的烟波。呼吸着幽谷中潮湿的空气,踏着古老的鹅卵石,我们恋恋不舍地往回走。习习的凉风,摇曳着岩石下翠绿的滴水莲,像是在向我们挥手告别。

  海语天蓝

  不能挽留时间的背影,当我们还在絮叨着,立了秋把扇儿丢的时候处暑已经过了。

  雨飘落下来,时缓时急,时快时慢,快时急促得像一个莽撞的青年,不管不顾的把你淋个措手不及。

  慢的时候又像一个失却温婉的少女,满怀心事,一脸的忧郁,无尽的哀怨,浓浓的愁绪,淅淅沥沥,总像和你有着扯不开的情怀。

  这就是秋雨了,一场秋雨一场寒,十场秋雨穿上棉。似乎一个转身那酷暑就没有了踪影,这雨里的寒意和这斜斜的风一起,伴在你左右。冷,你在这雨里打了一个寒颤。

  天空在不可琢磨的灰色里,抛洒雨滴。落下来,在伞上弹响一些音符,节奏轻缓激越,快慢交织,就这么响着。

  你在伞下听一场雨的歌唱,看雨晶莹滴落,而或快速滑下,让雨的清凉随偶尔吹过的风,沁润你的肌肤,舒爽你的心情。

  雨缓下来的时候,撑这把伞在雨里走一走。

  地上水洼聚集,那些调皮的雨滴拨弄一个个涟漪,跳起又散开去。

  风不再打扰雨中的寂静,让那满树的绿色描摹成静物风景。

  还不到秋意浓时,若不是这雨中寒意,若不是树下草坪上一两片落叶,你不会觉得这已经是秋天。

  那些绿色在这飘落的雨声里,越发青翠,更显浓绿,看枝梢叶间欲去还留的雨滴,真的能让人撇去心中的烦闷和平时苦恼的聚集。

  生如夏花之绚烂,这夏已去,花还在,火红的石榴花,粉红的月季,还有如蝶翅妖娆的木槿,都在这雨里静静的涤荡美丽,每一片花瓣都像少女樱唇,而这透明的雨滴,让它们更加多情诱人。

  绿的叶滴翠闪光,红的花似火流淌,而那圆圆的石榴,也渐显红色,雨滴把它映衬得更显润泽。

  海棠果不再矜持,大方的把丰盈的体态显露在枝头,任雨水轻轻吻过,脸色绯红,似乎是秋色喜人的涌动。

  蝉声不再,它们是夏天的拥有者,酷暑的歌唱者,秋季上演的迎接者,在这秋雨淅沥中,我看见那个掉落草丛的蝉蜕,还保持这攀爬的姿势,还是梦想成真前的模样,还在向着枝梢回望,即便有再响亮的歌喉,又怎能忘记最初的梦想,这每一次回望,都是在为下一个轮回积攒力量。

  麻雀在树下蹦蹦跳跳,寻觅一些心仪的渴望,看着它们的模样,我想起远方的故乡。

  这时的故乡,也该是一副秋雨中的模样。

  雾气弥漫村庄,麻雀们缩在在檐下,不再叽叽喳喳,也会倏然飞下,在院里在屋门口,打着美食的主意。

  雨声悄然和庄稼耳语,甘露沿着它们的身体潜入地下。

  这时的田野里,是一副酝酿丰收的景象,玉米天穗已干,颗粒正在充盈,有了这秋雨滋润,每一个籽粒都会饱满。

  芝麻梭排列成行,绿豆荚挑着小旗,花生地一片碧绿,都是因了这场秋雨,它们才显得这么傲气,有信心成为最好的自己。

  乡亲们趁着这雨中时光,打理一些与秋有关的东西,可以沏一杯茶,叼一支烟,听着门外雨声滴嗒,在不紧不慢里,把那些盛满秋季丰硕的期望,在手里一次次擦亮。

  雨小了,天空有些发亮,雨快停了。

  天气晴了的时候,秋也会浓重起来,一些诗意的画卷,一些收获的梦想,都会明媚亮丽起来。

  作者 诚真

  生长于古运河畔,运河古道中的一方荷塘,是我儿时的乐园。“夏始春余,叶嫩花初,恐沾裳而浅笑”是我儿时的写照。油绿的荷叶漂在水面上,有一种“乒乓卖油”的小昆虫(水黾)在荷叶上跳舞。母亲总是叮咛着“水太凉,不能下河!”禁不住初夏的诱惑,我还是跑到河边,撩起一汪碧水洒向荷叶,看那“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动感画面。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逮鱼摸虾捉蜻蜓,拉开我一夏的快乐。母亲的叮咛早已抛向脑后,鞋子一脱就下到河里,鱼虾和我玩起了游戏,碰我的腿,亲我的脚,可总是让我逮不着,劳而无功。小青蛙趴在荷叶上看我的笑话,我有点恼羞成怒,拾起一块砖瓦投向它,“哇—”蛙声伴着水声,小青蛙不见了踪影。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莲荷的盛美,引来更多的小伙伴玩水嘻耍。母亲给我下了命令:“看着咱家的藕池,别让小孩子给作腾了。” 我像领了“圣旨”,撒了欢儿一溜烟儿跑向河边,爬树捕蝉听鸟鸣,戏水荡波观鱼景。汗水顺着红彤彤的脸颊流下,我却舍不得折一片荷叶遮阳,采一朵莲花欣赏(母亲说:撅一枝荷叶就会毁掉一枝藕)。成熟的莲蓬迎着笑脸,勾引着我的馋虫,口水滴在荷叶上,实在忍不住了,摘一个尝尝鲜,我窃喜。一粒粒碧绿的莲子镶嵌在玉盘里,如同手捧着翡翠珍宝,脱掉绿袍的莲子白生生的,吃到嘴里清脆微甜,一股淡淡的荷香沁入心脾,真爽。莲子心是一束袖珍版的小荷叶,它性平味苦可入药,有清心火的药效。顽皮的孩子总会趁我打瞌睡时,下到荷塘里偷折荷叶、莲花,我吆呵一声,他也自知理亏灰溜溜的走了。顷刻间我觉得自己甚是威武强悍,俨然就是这一方莲荷的守护者。

  “荷尽已无擎天盖”,“菡萏香销翠叶残”,荷塘褪去了夏日的繁华,留得一份静美于运河间。收获的季节到了,哥哥喊来他的好哥们,给荷塘刮水。水桶两边各栓两根绳子,两人分别扯起娴熟的荡起,一扣一扬配合默契,水桶在荷塘里扭动着腰身跳起舞来,“哗—,哗—”荷塘的水越刮越少。慢慢地就会看到小鱼在泥塘里来回乱钻,用手就可以抓到。满满的一盆小鱼端回家,这是慰劳我们的“丰盛鱼宴”,也是犒劳哥哥们的美餐,一家人的香甜。

  乌黑的泥塘刨出一枝枝鲜嫩的白莲藕,“你看这藕真喜人,跟小孩子的胳膊儿、腿儿样。”母亲喜欢这样说。诱人的莲藕,并不会端上我们的饭桌,生活的拮据,母亲说,得拿去换钱。于是,一个冬天一根扁担就没有离开母亲瘦弱的肩。母亲挑起嫩生生的白莲藕,我和四妹扯着母亲的衣角,风尘里走在闸口和老城里的菜市场。等莲藕卖完了,母亲又把我和四妹挑上了肩,身上同样是重重的担。

  那一胍一胍俊俏的白莲藕被顾客挑选走了,剩些藕棒棒没人要,母亲可舍不得扔掉。拿回家父亲一通忙乎,刮、洗、切、炖,藕棒棒实现了华丽的转身,成了我们饭桌上的“美味馐珍”。父亲还给它起了一个很大气的名字“八宝菜”。年少不知愁滋味,日子虽清苦,但我们快乐成长,那份美好我用心珍藏。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聊城电厂一改传统烧煤发电的规矩,不知是谁出了个馊主意,改为烧油发电。运河中建起了油库,没有完全燃烧的石油排入运河,河床里漂满了黑乎乎的臭油,往昔的莲荷盛景被臭水、垃圾、油污覆盖,千年的大运河成了臭水坑。无以言状的痛,留下重重的伤。“风蒲猎猎小池塘,过雨荷花满园香”成为历史。

  但我与莲的渊源是与生俱来的,母亲的名讳为“玉莲”,自然我也就成了“莲”的女儿。幼时的我毫无疑问的笃信,莲就是世上最美的花朵,我的母亲自然也是运河沿小伙伴中最漂亮的妈妈。年轻的母亲疏着齐耳短发,乌黑浓密,白净细腻的脸庞,一双明眸水一般清澈,生活的风雨艰辛没有折服她,人生的坎坷泥泞没有摧垮她,她乃是那朵不媚不娇的莲。

  母亲有着东方女性特有的贤惠,通达,明理,更具周敦颐笔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爱莲说》是父亲最喜欢的文章之一,父亲之所以喜欢,大概就是应对了母亲)的潜质,母亲的性情遵循着她名字的内涵。母亲是西北乡王家长女,下有两个兄弟,虽然姥娘家的生活还算可以,但重男轻女思想严重姥爷姥娘,却没让母亲上过一天学,洗衣做饭收拾家务,照看两个年幼的弟弟,稚嫩的肩旁挑起家庭的重担。母亲婚后育有五个子女,她用血乳把我们抚育,生活的艰辛磨砺耗尽她毕生精力,她用自己的坚韧与命运抗衡,她用自己的无私诠释母爱的伟大,她用一生刻写着人间的善美。

  注目残荷,荷叶被秋风击碎,花儿被寒霜摧残,只剩下干枯的枝干,挂着那萎缩成一团的荷叶,孤独地在深秋摇曳,总有一种刻骨的悲伤与苍凉袭上心头。仿佛我又看到母亲的暮年,她有过小荷尖尖的童年,有过夏韵繁花的盛开,也有过风情极致的容颜。但岁月的艰辛终于把她磨砺成残荷,静静守候着属于她的静美,一直走到了暮秋里。

  二零一一年的深秋,一场狂暴的风寒,摧残着那枝瘦弱的残荷,那枝属于我的莲荷倾倒了,我至亲挚爱的娘亲。秋风残荷是我的呜咽,雨打残荷是我泪水的倾泻。我的娘亲,是我心中永远盛开着的莲荷。

  寻一方院落,栽一方莲荷。观它春天发芽,赏它夏日热烈,品它秋季收获,这是娘亲的载荷。缕缕荷香,是我思母的寄托,风摆田荷,是我聆听母亲的述说。一方院荷,如同娘亲陪伴着我,与她同赏日出日落。

  马有福

  杂碎碎语

  如果说,兰州人的早晨是从吃一碗牛肉面开始的,那么,西宁人的早晨则是从吃一碗热气腾腾的带汤杂碎开始的。

  天还未亮,街灯正明,西宁市大街小巷上的杂碎摊、杂碎店就次第开门,或者摆摊了。几张算不上排场的桌子,一两条纵横交错的条凳,一盏在冷气里模糊成一团水汽的电灯泡,一口在炉火中一直奔腾着冒气的大锅,一面堆满了牛羊肠肚的案板,然后是三三俩俩如约的食客,一碗碗飘着蒜苗和油花的杂碎汤摆上了桌子。小本生意,特色食品。这曾经是西宁早晨非常有意思的一景。

  如今,创城风劲,摊子渐少,甚至绝迹,但杂碎生意依旧风生水起,风光无限。原先那些不起眼的小摊子一个个要么变成了品牌店,要么人约天亮前,蹲着在人行道上吃,索性省了那一溜垫着屁股的小板凳了。杂碎生意从此出现了两极分化:要么是粗瓷碗配上了精致木盘,走向高端;要么是食客们碗扣着一张脸,半倾着腰身,不计一时体面地开始吃了。

  因为,在吃杂碎的人们看来,这个环境是大可忽略不计的,因为杂碎吃的就是烧嘴的那一口滚汤。这汤是牛骨头熬制的,里面的草果、胡椒、花椒等热性调料简直就是他们味觉的故乡,一经舌触,即感亲切对路;一进肠胃,即感暖和舒心。有时,就是经过这样的场景,涟漪般层层荡开的味道就像一把无形的手在拽着你不得不驻足摊前,亦不由你胃口顿开。在呵气成冰,或者寒凉层袭的清晨,能够围着这样一口冒着香味的大锅随量喝几大勺杂碎汤,吃一碗冒着油花的杂碎,这不仅是在吃饭,而更是在怯冷和为一天的生活垫底。有此开场,这一天的日子就过得温暖、富足,这一天的营养就得到了全部保障。人在高原,热量第一。有一碗杂碎垫底,无论忙闲,也无论脑体劳动,就是不吃午饭一直喝水,整个人的营养都是有了保障的。这使西宁人一个个面色红润,精神抖擞,很少病歪歪一蹶不振者。

  食不厌杂。况杂碎乎!这是牛羊的头蹄和内脏,里面凝聚着草原的精华和劳动的汗水。曾经何时,因为贫困,燎头蹄,洗肠肚,烤腰花吃只是为了充饥。杂碎始终与穷人的穷有关。但在多年的尝试中,人们发现,杂碎的这种种食物还是很好的药物,具有单纯的肉食尚不能替代的医疗保健作用,还不止吃甚补甚那么简单一句话。于是,杂碎从百姓厨房逐渐上了高档餐桌。如今,在青海,每每摆席宴宾、八盘纷呈时总少不了一盘红烧肚片、一份干煸羊肠等杂碎家族的成员。在作为夜宵的烤肉摊上,人们更是把烤腰花当成了保健品,争着品尝。作为家常饭菜的羊肠面更是地方小吃一种,让多少食客难舍难离。晚餐的饭桌上切一小碟羊肝蘸着辣醋佐餐则更是许多家道殷实人家的必然选择。据说,凉拌萝卜加羊肝还是天然的开胃品。

  就因为如此,杂碎在青海成为独特一行,自古及今,培养出了一批洗杂碎、收拾杂碎、经营杂碎的专家和行家里手。在我们看来是比较繁琐的杂碎收拾工作,经他们一番充满创意的劳动就成为一种有魅力的烹调技术。神奇的是,经过他们那一道道不厌其烦的功课,牛羊的那些肠肚从此就远了污秽,那些头蹄从此远了毛味而成为很好的胶原精蛋白,这简直是化腐朽为神奇。而更为重要的是,他们的劳动场景不是在泉头,就是在河岸,总在清新的自然之中,这使吃杂碎的人总有一种与自然始终相伴相连着的感觉。

  人是自然之子,越是靠近自然一端就越有活力。君不见西宁有人曾为了一碗心牵的杂碎,不怕路远,每日驱车二十公里前往西宁郊区后子河去满足一己口腹之欲的那种痴情?写到这里,我更难忘那些早已离开了西宁的游子们每每说起泉儿头杂碎和马尔沙羊杂等西宁名吃时还都垂涎三尺,不胜向往之致的那种羡慕神情。

  2、面片片语

  一碗面,情无限。

  就说面片吧,在有些地方,被叫做揪片子。就像西北人以吃的方式命名大块牛羊肉为“手抓”一样,也突出了其制作的动作之一的“揪”。但是,真正地说一碗面片,何止只是个“揪”呢?

  一碗面里饱含着烹饪者以及面食广大区域不止一代人的技艺与修练。

  一样的面草,十样的造作。面片自从选择面粉开始,就决定了其味道的厚薄绵长。山东面:干、蓬,味道敦厚,就像这里的人一样厚道;甘肃张掖面:犟、筋,味道单纯,就像河西走廊的山川一样有个性;青海贵德面:柔、散,味道绵长,就像雪山下静静流淌的清清黄河。在真正的行家眼里,地理、气候、海拔、光照都是那么显眼地保存在面粉之中的,他们只消用眼睛看一看,用两个指头摸一摸,捏一捏,就能感觉得出是什么面,能做出什么样的味道的面片。

  小时候,我们村子里的人,大都只吃自己家乡的面,几乎没有吃外地面粉的机会。但是,就是凭着偶尔走亲戚的经验,他们也能比较得出我们浅山和川水地区面粉的差别。令我惊奇的是,我们村一位走出去很久的工人,他在吃面时,都能感觉得出是水磨、还是电动磨加工出来的面粉。他说,水磨慢悠悠的,最契合于小麦的脾性,因而,其面性没有遭到丝毫破坏,味道也最是慢悠悠的,耐得住咀嚼。而飞速转动的电动磨加工小麦的过程其实就是一个施暴的过程,麦子的天性因此被扭曲,这哪里还保存得了天然的麦香?当时,人们听了都只是笑,没有人反驳。时过四十多年,等大多人农民们见多识广之后,今天却是众口一词地承认:麦香的存留与加工的器械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高档的面粉加工器械从来不会忽视出粉的温度等让麦香绵延的物理环境。

  那么,哪儿的面最是做面片的上品?

  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农民们对于面粉的诋毁与不屑。

  我的一位开了几十年面馆的朋友告诉我:一家人吃面片的面不需要筋,面性散一些,面汤就会糊敦敦的比较开胃;而招待众人,大锅里下面片,就一定要用比较犟的面,这样,面不易糊,炒出来的效果就比较一流。哦,怪不得在生产队里集体吃面片时,无论倒多少汤水,下出来的面片就是糊浆浆的无法清爽,原来这是面性使然。

  其实,面性之外,让面性得以张扬的和面技艺同样是决定一碗面片味道的重要因素之一。大凡识得面性的人,他在和面时就非常看重水的温度以及面团的干湿度。他们的经验是:马上下锅,需要立马就饧的面,就得调软一些;而尚需延时的面,不妨调硬一些。然而,不论是哪一种面,都得不断抟揉。揉面的功夫,就是与面粉的深度交流的过程。就在这揉开揉合的过程中,有灵性的人,其中就能感觉得到一方水土的魂魄。这不是夸张,许多女人在揉自己家乡的面粉时,就能感觉得到遥远故乡的气息。

  面揉到家了,马上下锅时,就得把它放在温度较高的地方,促使其早饧。而需要延时下锅的,就得放在冰凉一些的地方。至今,做生意的人们,还常常将其保存在冰箱里。

  人与面,面与一方水土,就这么不需表述地融为一体、难分难离。

  面片的做法和种类可多了。

  过去,日子艰辛,配料缺乏,就是清水面片里,最起码也得要炝上油汪汪一勺葱花或韭菜,使一碗面由此而有滋有味。

  后来,日子丰裕,配菜渐多,面片做法因人而异、因料而异、因地而异,也就出现了今日面馆的繁盛局面。

  在青海,清真餐桌上今天我们最常见的有:羊肉面片、牛肉面片、鸡蛋面片。这是以配料区分的。其实,配料远不如此简单。就说羊肉面片吧,其配料里总少不了葱、洋芋丁、萝卜片、姜丝等菜。常见的一锅汤面片的做法是:面片面待饧之际,厨师并不闲着,而这正是切肉、切菜,将其炒熟的时间。如果是清汤面片,他就直接在这炒熟的烩菜里倒上水。水开揪面。这是常规。但也有直接倒上开水,马上揪面的,可是这样揪出来的面片其味道就没有冷水慢开之后的香了。如果是干炒面片,他们就不直接倒水了,而是先将烩菜放下,用笊篱从开水锅里打捞出面片,将其再行与烩菜炒上一番,这就算是炒面片了。

  干炒面片、清汤面片。这是以程序和做法的不同而区分的。

  指甲面片、揽嘴巴面片。这是以面片的大小形状而区分的。

  待客面片,沙娃面片。这是以加工的粗精细程度而区分的。

  如今,在北京的一些清真餐馆里,我发现,还出现了迎合西方口味的蕃茄酱糊面片。

  面片,以面为主,在广大的面食区域,不断翻新、演绎,不断吸收各种饮食文化精华,在今天已经成为人们生活中一日不可分离的主食。

  青海的待客礼节中,七大碟、八大盘,不论多么丰盛的宴席,最后,还总免不了吃一碗面片,并以此收场。青海的宴席上,在外地人的心目中,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的除了大块的牛羊肉之外,还就是这句号般席散之前的一碗面了。

  在三餐堪忧的过去,青海人家就是再穷,也会在面柜一角储存几斤白面,以备来客。这是穷人最后的尊严。一旦来客,他们就会热情地做几碗清汤面片,守护一家人的体面。

  说起今天的富足,与过去无法可比。大多数人走遍了天下,吃遍了天下,对于美食几乎不再垂涎一寸了。然而,说起面片,青海人还总是满怀乡愁,食欲顿开,乡思悠悠。可能大多数青海人自己都感觉不到了:在米饭普及高原平常百姓家的今天,人们依旧不厌其烦地恋着一碗面片,其郊游和晚饭的主食里,还总是少不了面片。

  面片延伸和培育出来的味觉记忆已深深地融入到青海人的骨血之中。我一个朋友去国外留学,那段时间。什么困难都可以克服,但就是放不下对家乡面片的思念。于是,从来没有做过面片的他动念异国,尝试着挑战自己,还真是由此了却了一次次折磨自己的乡思。头一次,他买来面粉,开通了与母亲的电话,靠着电话里的指点,一点点过关,最后不仅会做面片,还就面片有了自己的思考。

  他说,面片其实最好做,它最是出门人的伴侣一样的食品。

  哦!想起来了:痴迷祁连山淘金,我不止一次利用假期走金场的那几年里,不也一天五餐吃着沙娃面片,以致在一段时间里都反胃了吗?但是,我哪里想到,人在绝境,也最是面片做起来最方便,离我们最近呢?

  最难忘:淘金路上,我们什么灶具都没有的一天,王大爷找了一块稍微有点洼的石板既当和面盆,又当切菜板,很快为我们做了一下子去除了旅途劳顿的一锅面片。在后来的日子里,不论是在哪个淘金点上,那么多人,那么简陋的住处,那么遥远的荒野,在只有面粉和土豆的条件下,我们一日五餐谁家不吃面片?

  上得了盛宴,下得了荒野。高可伴君,低可陪民。面片就这样与我们形影不离,就这样让我们吃不烦、想不透,说不完,并一点一滴渗入了我们的骨血。

  3、青稞何以香江源

  身在江源,曾经没有怎么感觉得到青稞的香味。这是因为:小时候三顿三晌吃的都是青稞面,青稞养大的生命早就失去了对于这种养命庄稼的敏感与记忆。相反,不吃青稞的这几十年还沉浸在告别之后的庆幸中,早忘了那一段的贫寒岁月。那时,走亲访友如果偶尔在亲戚家吃到了心仪已久的白面或者米饭,那简直就是实现了一时的共产主义。就是那些瞬间沉淀在味蕾深处的感觉至今依旧还隆起在记忆深处而占据了童年记忆的半壁河山。多少次与小时的玩伴们回味着这一切,总觉得是青稞与贫寒是扯不开关系的。

  就这样背对青稞又是几十年,但青稞依旧跟随我们,形影不离地把我们跟到了城市。在我们发现了三高,感觉到身体的种种不适之后,第一时间,它又来到了我们身边,伸出了一双不离不弃的手。青稞面干粮、青稞饼、破布衫、青稞麦索、青稞糌粑、青稞酒、青稞醋。青藏高原哪能摆脱得了青稞的滋养与阴影?藏族人说,这是神赐的庄稼。科学家说,这是化石样与青藏高原共存的植物。在回族人、撒拉族人的手下青稞更是再一次迎来风生水起,成为尝鲜、待客、日用不可或缺的优质食物。

  城乡超市里少不了青稞面粉。

  大小餐厅的菜单上一打青稞饼、一窝破布衫更是客户首选。

  流动商户的手推车哪能没有青稞面干粮和洒一路面香的青稞糌粑?

  互助的青稞酒、湟源的青稞醋更是已经成为青海名优产品。

  青稞再次活跃在青海美食大家庭中。在营养过剩年代,肩负起了亦药亦食的重任,刷新了青海美食纪录,并成为青海美食家族中最为亮眼的食物。

  从姿态上说,青稞是腰身最低的植物,同时,也是功劳最大的庄稼。无论怎么荒寒的环境,就是在海拔四千多米的雪线下,只要有一把土,一点阳光,它即能生根发芽奉献出一茬庄稼,给人以耕种的希望,把中国文化的耕读传统默默地带到了青藏高原很远很远的云雾缭绕处,其开拓之功无论怎么说都不过分。

  在我的记忆里,每逢青黄不接的饥饿季节,是那些在风中摇曳的青稞穗头就像那一双双伸出友谊的臂膀一样,毫不吝啬地把自己的身子最早送到了村庄的嘴边。看到它们摇曳的身姿,我们村的庄稼人就像听到了天穹的神谕,就会潜入其中,摘下一把把穗头,然后烧熟,并随手揉搓起来,尝鲜田野。这还不够,回家的时候,他们还要把成捆的穗头拽下来带到家里烧、煮、揉、簸,加工成柔软青绿的湿青稞,或者用小石磨拉成寸许麦索,炝油改善生活。这两种食物的共同特点是鲜、嫩,带着大地的湿气。但其吃法却有点不同,焪青稞的吃法讲究的是原汁原味,有点像吃瓜子,一粒一粒地在咀嚼中感受麦香。而麦索却是用清油炝芫荽或者熬成粥食用的,讲究的是清油与其它食材的搭配与混合。这些都是季节性很强的食物,一般是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的。但心细的人家却喜欢把麦索晾干妥存,也有跨季节泡软熬粥食用的。小时候,一碗麦索粥每每使我们提前享受到了丰收的喜悦。

  在青海,吃青稞最会吃的当属门源人了。我想,这与门源大面积种植青稞有关。门源是祁连山腹地里土地面积最宽展的地方,也是被大坂山遮住阳光后比较冷凉寒湿的地方。这使门源天然地成为青海省最有名的小油菜种植基地、大面积青稞种植基地。正因此,门源人烙出的青稞干粮香脆可口、软硬适度,有点像点心。如是经冻烤消,再带一点火色,那味道散酥焦脆,经嚼耐品,实属难得的家常美味。如是家里来客了,门源人则少不了烙青稞面油饼,挫青稞面面鱼儿,变着法子让客人感觉到一种别样的温馨。青稞面可能是面筋最差的面粉,要想以它擀成一案像样的寸寸面,那无异于攀登蜀道,任谁都是一座大山。于是,擀面的女人们常常把她们手下的一案青稞面形象地叫做破布衫。这破布衫,一片一片的很难凑成一张整体。但这并不影响她们每天晚饭都是一锅薄擀细切、飘着葱花的破布衫汤。这是家常饭,断不能以此招待客人。所以,一旦来客,她们就会和面挫鱼儿,做一锅就像小鱼畅游一样的青稞面面饭,算是变了花样的招待客人。至于烙几张冒着小油菜香气的青稞面油饼则更不在话下。

  青稞成就了门源人,也成就了青海人。我们小时候,我们那儿的人每每说起青稞饭时,总为门源人竖起大拇指,也总模仿着他们不断变换青稞面的食样,创出了我们自己的特色。让我自豪的是,我的奶奶和妈妈都能拿青稞面擀得出胳膊长的长面,也能用青稞面捏出饺子。还常常炒青稞麻麦加麻籽做我们的零食,这使我被青稞包围着的童年生活多了更多回味的余地。

  互助人面对丰收后的青稞,不知从何时起萌生了做酒的想法,从一家一户的酩馏酒到现代化的大作坊,其不同系列的青稞酒已经成为世界名牌。

  湟源人则把青稞融入他们擅长的酿醋技艺中,让青稞透出了别样的高原清香。

  不擅于务农的青海各地的各族游牧人则更是把青稞糌粑请进了他们的黑牛毛帐篷之中,存放在燃烧牛粪的土灶前,成为他们一日三餐的主食。

  有意思的是,告别了草原的藏族人每进城市的藏餐厅,点再多的菜,也总少不了点一碗垫底的青稞糌粑。一旦到了斋月,好多穆斯林家庭的早餐也都是一勺酥油一碗糌粑。糌粑早已不再是一种食物,而是一种文化了。要不,我的兄长在写《拉萨的启示》时为什么念念不忘我们俩在祁连山腹地的托茂阿嘎家吃过的那一碗糌粑?之于如今的我,所有的青稞面食物则不仅是一味必不可少的降糖良药,而更是长青在感情深处的万亩良田,我总想着以其前所未有的文化分蘖力消解和平衡思想深处的那些不经意间悄悄染上的瘤毒。

  土豆土吃

  土豆是全球通,它在这个地球上占领的版图是其它任何食物都无法望其项背的。无论帝王将相,还是平民百姓,谁都说不起关于它的哪怕是一句坏话。在我小时候,土豆烧牛肉曾经是一代人垂涎三尺的共产主义理想实现的象征,被高高地举在一个时代的头顶、前沿,一度形成一轮炫目的光圈。

  与此同时,土豆是离我们人类最近的食物。在那些数不胜数的艰难时世,它是最好的充饥垫肚子的食物。在所谓的酥油滑倒马的盛世光景里,它则是最好的去腻食品、最佳的平衡药物。怪不得,青海等地将其习惯地称之为山药。

  至今说起它,我依然还是一口一个山药。可能,这有点老土。但如果不服,真要争辩的话,我一定还会言之凿凿。因为,在我小时候,我们那个口粮紧张的山村里,是土豆救治了山民,是三顿三晌的土豆让一个两千多人口的浅山克服苦难,获取了一代又一代勇敢活下去的勇气和生机,这,难道还不是药?在救治时代困乏和食物短缺方面,还有比它更好的良药?我由此想,以药为食,这是何等的知足!

  犹记得那时的早晨,家家煮洋芋,炊烟罩住了整个村庄,土豆的味道充斥在土巷里,出村十里都是土豆味。尤其是那些在草火里慢慢焪熟的焦巴土豆的味道,那简直是一束灿烂的阳光,瞬间照亮了我们味觉里所有的黑暗,致我们的肠胃就像生产队的麦场一样空空如也,不着一物。于是,我们早起按量吃一点点面食之后,就可以饱吃土豆。因为那时土豆是不限量的。家境稍稍好转的主妇们就会一盘接一盘热腾腾出锅端上饭桌,供大人小孩围桌选取,还挺有仪式感的。这时,小孩们往往因为挑三拣四,或者掐焦巴吃,有时会引来大人一番训导:只吃自己眼前的,这是修养。与此同时,大人们高兴时还会讲一些关于吃土豆的轶事。我至今记得比较清楚的一件是:有一家孩子不听大人劝告尽挑散酥的、有焦巴的土豆吃,致大人吃的全是残次品;这倒在其次,最主要的是因此坏了规矩,毁了家教;于是,这一家就一改盘食习惯,而把土豆从此盛到一个细脖子砂罐里,谁都看不到哪个好,哪个不好;围桌吃土豆的人伸手下去,抓住那个就是那个,再没有挑挑拣拣的余地;谁知,这下大手的儿媳下去摸了个土豆却出不了手,手被烫伤。我不知这是哪位前辈讲的笑话了,但从那时讲述的语境看,讲述者一定是津津乐道于盘食而对自己家庭里的民主和大度简直有点夸耀的成分。

  我还记得的是,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围桌吃土豆时,一些学生和上地的农民们就会攥着土豆,边吃边走。偶尔,将土豆做赠品,让给同行的人,这种情况也是常有的。在我的同学中,那些生存能力高人一筹的人常常在书包一角背着生土豆作为午饭在土垒的火仓里烧吃,从而免了回家吃午饭。

  就是他的这种智慧启发我们在十岁左右就学会了在田野里垒灶烧土豆。我们沿袭大人的说法把这叫做焪地锅。以地为锅,想来这是多么大气的一种求生能力。在野外,只要有一根火柴,一堆土豆,我们就会兴致盎然地垒砌土灶。说是灶,其实这是用拳头大土坷垃做的一个空心的小金字塔,下面有烧火的灶门,顶端留有冒烟和放进土豆的窟窿。等它成型之后,我们就会捡拾柴禾点火要把这些坷垃烧红、烧黑。一边烟熏火燎之中不断添柴,一边不断用手心在顶端感受着这火炉的温度。觉得差不多了,我们就从塔顶留下的天窗里把土豆一个个小心翼翼地放下去,然后用事先准备好的湿土把这塔焐得严严实实,不使起冒火跑气之后,我们就等着土豆的香气从土缝里挤出来,直钻鼻孔。紧接着,我们毁灶把土豆一个个拨出灰土。不知什么原因,一样的土豆,经了这样的烧烤之后,其味道就是别样地敦厚多味了。这时,吹吹灰土,不及细擦,我们就吃起来。那焦黄的皮子简直就是上了油的面包,吃起来咔咔咔地还自有一种乐感。这厚皮内的瓤子则简直就是颗粒分明的白砂糖了,没有一点平常的黏性。这时,如果从冻土里见得到彻底冻僵的土豆,经过了这么一番烧烤,其韧性每每有一种肉感,这使一年吃不到几两肉的我们常常有一种食肉的感觉。

  困而知之。乡村孩子们小小年纪就知道怎么烧土豆填饱肚子。大人们的智慧则更是如虎添翼,他们所知道的土豆吃法就比我们不知多到那里去了。我知道的是,好多农妇在烧饭时不忘在灶头上烤土豆,煨炕时不忘在炕洞里放上几枚土豆,生火盆、炉子时更是留足了烤土豆的位置。最让我难忘的是,在生产队里烧野灰做肥料的时候,很多农民就把生土豆直接埋进灰堆使其借助灰土的燃烧逐渐变熟。这样的土豆简直就是烤饼了,那厚而不焦的皮子远胜白面的锅盔。

  以上都是土豆最土的吃法,也是没有任何佐料和陪伴时的吃法。而一旦有了佐料,其吃法则柳暗花明,别是一番天地。从酸菜洋芋的各种纯家常炒法到干煸、凉拌,从油炸到做馅、炖汤,甚至做成酿皮、粉皮,下火锅,加工成粉条,与鸡兔牛羊肉同炖同炒,餐桌上的土豆不再老土,一个个都是上得了厅堂的大餐。从古到今,我们真无法想象没有土豆的青海餐桌。

  野味与吃野

  详细想来,青海人的野味情结是和别处有点不同的。概括起来说,大概有这样两点:一是喜欢把野味采来在家吃,所谓吃野味;二是把家里食物搬到野地里吃,所谓家常野吃。总之离不了一个“野”字。我想,这与青海人始终离田野、荒野很近有关。

  人是自然之子,就是走再远,也有回来的一天。城里的人想走出去,城外的人想走进来。这简直是在荡秋千。吊着这架秋千的绳子大概就是人与自然的距离。具体落实到我个人,这就是我们家到田野的距离。小时候,尚在春寒料峭之际,我就禁不住自然的召唤,不由自主地拿着一把秃尖的十字镐来到那些向阳的田野寻味野芪。野芪生长在没有水分的干土坎上,靠着阳光和干土集聚甜味,再加上其灰黑皮内的胴体洁白柔韧,很耐得起长久咀嚼,是很好的即食野味。野芪长约尺许,茎冠黑硬,来不及发芽,就被我们这些山野的小孩一人一把攥着回家,作为季节性零食,乡村小孩的小吃,曾经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这印象之中,最让我不能忘怀的是,有些小孩误把狼毒花根当野芪吃,因此送了卿卿性命。

  刚刚挖罢野芪,就是春耕来临之际。这时,随着天水犁划开的黑土地冒着的湿气,我们就会在塄坎和刚刚解冻的生土里发现胖墩墩的蕨麻和白森森的胡萝卜。这是一道春天的曙光,一经在我们眼前闪亮,我们就会懂得从此在尚未翻开的冻土上一一悉查了。那些茶叶般枯干的叶子,就会为我们透出大地的秘密。不用论证,只举铁镐,灰褐色的蕨麻带着大地的湿气一嘟噜一嘟噜地就出现在眼前。如果茬子好,一天挖它三五斤不成问题。在白土层里,我们还能挖到指头那么粗细的胡萝卜。这种胡萝卜一身洁白,宛然细嫩的竹笋,有点像胖墩墩的手指头。所以,农人多把好看富态的手指头拿胡萝卜作比。因为有了蕨麻和胡萝卜,隔三差五,农家餐桌上就添了一道油炝的山珍,这使他们贫寒的生活多了一道金色的花边。蕨麻脆甜可口,余香不断。胡萝卜绵软敦厚,不忍即咽。这两样野味都属于季节性食物,不是想在那时候吃就能吃得到的。相比较而言,蕨麻只能在春天吃,其他季节都是在疯长中积聚能量,其根一直处于抽筋状态,吃不成。而胡萝卜到了秋天就基本长足了,循着其逐渐收缩的叶子,我们在土地完全结冻之前,还可以吃上一茬。

  这些都是鲜吃。如不嫌弃不鲜,我们也可以吃到晒干后再泡软的这两样山货。到了这时,蕨麻就成了人缘极好的香饽饽了。可以熬稀饭,也可以伴米饭,还可以与其它食物一起做成八宝饭。这时,蕨麻摇身一变变成了人参果,好像不是来自地层而来自果树一样,上了一个档次。与此相比,胡萝卜因其产量有限,就只当提味品了,大多数时候只出现在山珍汤里,与竹笋一起沉浮。

  继蕨麻、胡萝卜这两样根茎类山珍之后,在菌类家族里,地达菜和黄蘑菇亦是撑得起青海山珍大牌的两种野味。地达菜,又叫地耳、地膜、地衣、地软软,颜色和形状都非常象黑木耳,生长在阴凉、潮湿的坡地上和河沟边。其小小的菌丝经雨水一淋,就展身涨大,宛如蘑菇。青海人喜欢用它做馅蒸包子,平时也用于炒菜和做汤。至于黄蘑菇则更是稀世珍宝,它生长在天然净土草原上,只有在温度适宜的那两三个月里蓬勃生长,过了季节,难觅踪影。所以,每年夏天,捡蘑菇创收成为当地牧民挖虫草之后的又一生活来源。因为他们商品意识的觉醒,我们身在西宁也能吃到当季鲜嫩的黄菇。炒菜、做汤,都是一流食材。正因如此,靠近的虫子也不放过尝鲜。这使那些不能及时变作商品的牧民就把它们串在线上,晾在帐篷,用粪烟驱虫保证其风干。风干的蘑菇一经水泡,加菜心炖出,则别有风味。吃不惯的人惯说这有一股草原味。而吃上瘾的人则说,干透的黄蘑菇吃的就是这个味道,这是岁月的味道,也是地理的味道,而更是味觉里难得的海拔。

  青海野味中的叶类食物,就我所知,蕨菜和萱麻比较有名,苦苦菜、花花菜、灰条等也曾丰富过市民的餐桌。青海多荒野,荒野多蕨菜。那些蕨菜因为吸收了大自然的营养,因而攥着手出现在荒野上时,人们就会不由自主地采上一把两把。凉拌、清炒、配菜,吃法不一而足。味道虽然并不特别尖锐,但其苦淡与攥着手效忠的姿态却让我们难忘季节的馈赠。

  萱麻,也叫蝎子草。这是草中的蝎子,我们没少尝过被它咬过的滋味。尽管如此,但我们还是把它驯化成了餐桌上的食物。河湟一带著名的背口袋就是以萱麻卷成的薄饼。经过水煮一番处理,其伤人的尖刺变成了营养的汤汁,其独特是韭盒子等食物没法比的。据说,萱麻不仅是食物,同时是药物,清热解毒、降压利尿,是一位身体垃圾的清道夫。与它一样,苦苦菜、花花菜、灰条等不仅是野味,也是良药,一直在暗暗扶帮着青海人抵御各种环境的挑战。

  至于青海人的野吃,我曾写过一篇《山浪咏而归》的文章,从文化角度做了一点触碰。在我看来,野吃的文化意蕴里还肯定包含着青海人对于野味的那一点藕断丝连的牵挂,这是不是有点收藏界故意把新画做旧的意思?也还有点像那种在新裤子上开窟窿耍酷的时髦意味。或者,这就是青海人骨子里没法改变的那些野意?

  还是不说得好。这世上凡野的东西就是不戴笼头的,没有定论的。

  馍饼锅盔里的草灰味

  过去,青海人的吃饭很简单。大多数时候,好多人家之早午餐所谓吃饭无非就是吃馍馍喝茶。花儿里有“吃馍馍喝茶的心不宽,见我的花儿哈喜欢”之语。正因如此,人多的人家主妇们一直沉浸在灶房忙于烙馍馍而不得消停。

  这烙馍馍是个泛指,具体的烙法因烙具的不同而有些不同。最为常见的烙具是铁锅,其烙法就是用麦草或蒿草将锅烧热,然后将揉匀的面团放进锅里靠着适宜的温度,靠锅的一面形成一层有着火色的薄皮。这时,如果火候不到位,就再加一点微火稍作补充。皮薄皮厚,这里还有讲究。如果是烙给老人吃的,皮不宜厚、不宜硬。如果是烙给年轻人出远门的盘缠,则讲究皮厚、皮脆。最为人们所不齿的是那些皮焦瓤生的馍馍。

  烙馍是评价青海女人本事的重要坐标。青海有谚:针线纽门,茶饭看饼饼。青海传统女人的生活三大任务:烙馍馍、擀面、补裤裆。为此,几乎所有人家把女人烙饼的功夫视作她的内功。因为饼饼是最薄的馍馍,其中飞饼就是用不掺杂任何佐料的正面饼子,其薄如蝴蝶的翅膀或鸟羽,所以叫飞饼。飞饼香脆可口,挨锅即上色,对火候的要求除了经验就是精心,最考验女人茶饭功夫。如若在飞饼上擦油,使其成为油饼,青海人将其叫做狗浇尿。名虽不雅,但其对制作过程的一环描述的却相当传神。因为本身很薄,容易变焦,所以在制作中等不及详细抹油,这就迅速拿油壶以其吸嘴浇一浇使其渗入,有点像狗在一地撒尿,因而得名。在上海世博会上,其色香味得到了多国美食家的肯定,但因其名翻译成英语后有点不雅,有学者将其暂名为橄榄饼,突出了食材----北方小油菜。这不知是否得到了更为广泛的传播。

  飞饼之外,青海人还烙一种一指厚的发面饼,这种饼可大可小。有点奇怪的是,人们把一拃大小的饼子却叫做大饼,或者烧烤烤。而将一张中等漆碟大小的饼子却叫做撒拉饼,或者起面饼。这种饼有白饼,也有油饼,讲究的是面嫩和现做现吃。我一直想,人们为什么把它叫做撒拉饼呢?请教多人,没有标准答案。但有一个猜测却非常地接近现实。因为,在青海循化一带为了驱冷,其早餐最讲究热馍,他们习惯了现做现吃的饼子,就是馒头也总在热锅上馏着吃。与此相比,天气更寒凉的大通等地就更习惯于吃冷馍,起面饼是用于应急或者待客的,有点十里不同俗。

  而烙馍一旦有寸厚,人们就不再称之为饼了,而叫做锅盔。这是因为其成熟之后的样子有点钢盔的样子。锅盔讲究的是色黄皮厚瓤酥,一般不热吃,等其冰凉后切块吃。锅盔因其大,最适宜于带着出门慢慢吃,所以,过去人们出门是就喜欢带着它出差。据说,两个青海人在机场里对话,一人说,你把转盘机枪放在哪?一位说,我已妥存,不要问了。这使一个安检人员在检验他们进入机场时单刀直入:武器在哪?这两人不懂,就说,哪来的什么武器?安检问:老实交代,转盘机枪在哪?哈哈哈,一场误会。安检最后才搞清:原来,有的青海人把这锅盔也叫作转盘机枪。

  一样的面草,十样的造作。出锅之外,青海人也以鏊烤馍。一般情况下,他们在院子内外随便找一块平地就以柴草烧鏊,等其温度能够烤饼时就将抟好的面团放进燃烧得差不多的灰烬中,靠着金属鏊已到火候的温度和灰烬的惯性温度让馍慢慢成熟,一般中间还要翻一次上下,这使这种馍的底部是平的,顶部微凸,有点蘑菇样。这种馍,可大可小,所以,一次可放进一个整团,也可以放三五个小面团。人们把这种馍叫做焜锅馍。关于焜锅馍,我知道的是,在大通等煤资源丰富的地区,人们则直接在现成的煤火里烤馍。由于柴草和煤的火力不同,烙馍的人就得随时站在鏊的旁边,增减底火和顶火的温度。另外,焜锅馍可以做成一团白面的,也可以添加清油卷层加工成层饼样的,不一而足。

  由于鏊的启发,借鉴新疆馕坑的经验,青海东部农业区还喜欢用泥巴做一个方形的大土台巨鏊。这种鏊上下左右都是抹上了黄泥巴的内壁,其内部空间里设计有两三层方面的铁板、铁皮,用以放面团。其烙馍的方法是,先用柴草烧热、甚至烧红这个土台,然后将放上了面团的铁皮一块一块放进去,最后堵上本来就是开口的正面,就靠着热土的后劲将馍馍蒸烤。一般只需翻烤一次,就可加工成熟。这种做法的优势是一次性可以烤熟几十个馍馍,有点工业化流程的规模。就味道而言,它则具有蒸馍的糯软,也有烤饼的干脆,少有烟味残留。而其不足是,它不适合于做大锅盔,面少的时候,容易把馍烤成骨头或者坷垃。

  在青海,最让人吃着难忘的的黄南等黄河一带藏区里流行着的火烧馍。火烧馍就是直接在木炭灰或柴草灰的灰烬里烧出来的,不用任何灶具的天然馍。烙馍的妇女们一边在家门口燃烧柴草,一边把灰烬堆积在一边,等灰烬能够掩埋一个两三斤面团的大馍时,就会把事先准备好的面团埋进灰里,靠着灰的惯性温度将馍馍烧熟。为了保证火力均匀,她们常常在馍馍的中间挖了一个洞,这使馍馍看上去就像一个巨大的面环。这种馍馍的特点是,麦香里含着土香,焦黄的皮子依然有点软嫩,最适宜就奶茶、蘸酥油茶吃。说到这里,可能有人担心:这样的方法能够保证馍馍里没有丝毫的烟灰?奇怪的是,这样的馍馍一经小小湿面团的滚沾,其干净清爽一点儿也不亚于鏊里的焜锅馍,但其原汁原味是焜锅馍望尘莫及的。

  馍馍是青海人一天都不能离开的食物。青海人给人倒茶总少不了一碟子馍馍的陪伴。青海人说起过日子,常以“咋大的肚子吃个咋大的馍”作比一个人的能力与所做事情大小的关系。以“拾馍馍渣”作比打工挣钱的低微程度。以“要馍馍”称呼乞丐,引申为不上正路。以“谁把你的馍馍掰烂了”说那些愁眉不展给人脸色的人。可见,馍馍是他们心中的太阳,是灿烂在心中的阳光。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烙馍馍一定是一场最为庄严的修行,想甩也甩不了,花儿有证:撇沿的锅里烙馍馍,蓝烟把庄子罩了;搓一把面手送哥哥,眼泪把腔子泡了。

  节日食物里的那些敦厚香气

  让食物的馨香就像小溪寻找江河一样从四面八方汇聚到节日,这可能是人心的语言,也是所有文化的最大公约数。要不,青海各民族的节日食物为什么总是那么璀璨夺目、花样百出?

  在青海,每逢中秋,各族人民就会做出与天上明月可堪一比的月饼。这饼说是饼,其实这是一个与蒸笼大小的馒头,其直径总在四五十公分,甚至更大。与平时馒头不同的是,制作者总喜欢把红麯、姜黄、清油、苦豆、玫瑰的花瓣等具有视觉冲击力和味觉冲击力的佐料一层层卷进面层,这使偌大的月饼宛然一朵面做的鲜花,看得都让人有点馋涎欲滴。这是献给日月的厚礼,这是映着人心的祭品,人们把它做成了日月的模样,这使天上地下、餐桌人心都充满了日月的清辉,人心由此得到了日月的抚慰与贴近。有意思的是,就是没有献祭习俗的民族,也喜欢在中秋前后做这月饼改善生活,一切为四,团切为块,块切为饼,一点点分解之后捧在手里细品慢用,以享季节的馈赠。

  食物早已超越了民族界限。汉族的腊八粥,穆斯林各民族在阿舒拉节上的麦仁粥,除了清真非清真之界限外,哪里还分得清在平等施济方面的文化普适性。青海各民族崇尚的凉粉熬熬等更是跨越了民族界限的共同食物。熬熬,在有些地方叫做烩菜,因其包容性强,老少皆宜,贫富不分,这使它就像火锅一样已经成为青海各民族餐桌上的家常团圆饭。这一点跟饺子有点类似。食物太是文化的使者,它在沟通人文、化成天下的过程中具有“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神奇伟力。

  走在被称作西宁清真食品一条街的中下南关时,我常有一种在文化走廊里逡巡的感觉。因为,这里的糌粑食品系列原属藏族等游牧民族,而如今却是穆斯林老人们的日常和斋月早餐食品。甜醅和粽子本来是河湟汉族食物。甜醅来自于酒糟,粽子来自于江南,而如今却是穆斯林各民族须臾不可分离的家常食物。馕是中亚维吾尔族的食品,在西宁依旧有很好的的销量。更别说穆斯林的油炸食物得到了各民族的垂青与喜爱。据说,有些游客不远万里从西宁打包各种油炸食物,这已经成为一种古城西宁的消费时尚。

  油炸食物,在食品短缺时代属于节日食物。在我的记忆里,那时,我们家不来客,就不会烙油饼。就是烙,也只以麻刷涂一点点油,不敢轻易动油锅。后来,日子逐渐丰腴,到了节日,每逢动油锅时,总把原来的薄铁锅换成了一个底浅铁厚的平底锅,这是因为这种锅吃油轻。既要省油,还要吃油炸食品,就在这个过程中,先民们探讨出了很多办法,由此激活了创造的灵感,这使我们今天见到的油炸食品越来越丰盛。馓子、麻花、花花、油饼、油团,几乎都是从沸腾的油锅里游出来的。它们之外形依旧透着阳光般的灿烂色彩,它们的味道依旧含着青海菜籽油独有的芬芳。但因为制作方法的不同,其中食材的有别,它们的味道也各有千秋,不一干而论。油炸食品早已从节日食品变成了家常食品,也从青海流向全国,成为青海味道一脉,融入中华食品大家庭。

  回顾过去,有这样一首花儿记下了油香曾经的民族性一页:身骑上大马挡羊走,羊伙里挡花羊里。你随上回回了跟我走,天每日吃油香里。如果是在今天的语境里,这花儿有点恍如隔世之感。但通过这首花儿,我们依旧可以感知到香料之路上,回回民族根性中的那缕嗜香心理及其在食物之中的沉淀与展示。

  茶满高原

  早就写过《茶味无穷》这样一篇随笔,受青海人民出版社委托,还编过一本名之为《茶味无穷》的青海回族散文集,在中国茶文化版图上算是无心地胡涂乱抹过几笔。但提起茶依旧觉得言犹未尽,还是有话说。这是因为在青海的语境里,茶不只是个茶,茶已经溢出茶碗,飘荡在生活的方方面面,茶外有茶罢了。

  在我生活的回族圈里,婚丧嫁娶的各种礼节,无论与茶有没有关系,几乎都是以“茶”命名并一以贯之的,“茶”礼贯穿人的一生。

  让我们还是从头说起,谁家姑娘如有了身孕,娘家人就会请婆家女厢款待她们,一则表示祝贺,二则分享喜庆,三则含蓄吩咐她们从此照顾担待好姑娘,此一礼节被叫做请“喝茶”。孩子一旦诞生,婆家就会在第一时间通知娘家,此一习俗被叫做“送茶包”。一桩平常的婚姻更是从“送茶包”、“回茶包”开始,在茶来茶往中拉近两家关系,最后终结于一番“谢媒茶”。平时感激一个人,要请人吃饭时更轻描淡写地称之为口到个茶。以致人死之后的慰问和吊唁犹称之为“递茶”。茶,是疏通情感的桥梁,更是打破坚冰的铁镐。茶早就成为青海穆斯林民族礼俗中最为突出的冰山一角。

  在青海各族人民的心里,茶更是一个家庭的脸面。在传统青海人的观念里,家里一旦来了人,问人吃没吃饭、喝不喝水是浅薄、庸俗、没有修养的表现。最常见的待客礼节是,先把人让到炕上,然后放炕桌倒茶。茶馍不分家,让人吃一口,这是常识。所以,老人们总是念念不忘“好吃的留待客人,好穿的自穿身上”这样古老的训谕,从不吝惜给人倒一碗茶,也以倒不倒茶评价一个人家的基本修养。所以,就是在今天,青海人经营的大小面馆以及烤肉摊上总不忘给人递上一杯早就滚成了牛血的免费老熬茶。

  老熬茶,被人戏谑为青海咖啡。说是这么说,但老熬茶的熬法却因佐料的不同有多种。其中,最为常见的是加了淡盐和草果的热物茶,它在消食驱腻方面就是最好的药物。为了增强其后劲,也有加了姜片和花椒的茶,其作用是开胃镇呕,舒适肠胃。在循化、化隆一带,人们还在其中加了炒焦的麦片,将此称之为麦茶,在日月寒苦的年代里,以之为茶,暖胃增味,祛除了开水的寡淡,而今天却是很好的营养茶、家常茶。在祁连山深处的几个县里,人们更是以柴胡为茶,消炎开胃,伴茶待客,别有风味。

  除此之外,以荆芥、薄荷、蕲艾等熬制药茶的习俗在青海也流传不止多少代了,至今依旧在延续。我记得的是,小时候到了秋天,我们就会去河滩或山上去采摘荆芥晾在家里的窗台上,等着冬天早上以之沸茶。那时,大通地区因着煤的方便,几乎家家都睡煤炕。煤炕之好处是温暖如常,再冷的冬天都不觉天气寒冷。但其不足之处是,因为淡淡的一氧化碳等有害气体的侵袭,人不是头疼,就是胸闷,早上起床之后宛然病人。这时,大人们就会不慌不忙地拿起舀饭的铁勺在火盆或铁炉上沸茶。伴茶的主要原料就是荆芥、薄荷、蕲艾。其顺序是先把铁勺烤热,然后把茯茶、荆芥等物放进铁勺里炒焦、炒黄,然后加开水,使其沸腾一番,充分相融。此茶即将出勺前,再在其中放一块红枣大小的煤火,使其沸上加沸,噗噜噜一声冒出飞沫,等其平静后,滤去残渣,就是药茶。也怪,吃药不管用,喝了这茶,人就一下子来了精神,恢复常态,头也不疼,胃也平静。

  荆芥等物也常常用以煮奶茶。荆芥、薄荷是清除奶茶异味的天然助手,因为有了它们的加入,奶茶的味道就会更加敦厚爽口、天然别致。喝着这样的奶茶,我的一位经常在浙江生活的朋友问我,他很喜欢喝奶茶,却总感觉肚子疼,这是为什么?我问他是咋熬制的。他说,不就是个烧吗,这还有讲究?我说,熬制奶茶一定得先把开水烧开,茯茶熬好,最后才是下牛奶,因为水和牛奶的沸点不一样,奶水相混同烧就是程序上的不规范,喝了肯定会肚子疼。哦,还有此说法?他说,人上半百,才获此常识,茶道之中,谁还曾言及这一切?

  我说,如是在奶茶里少加点糖、泡上几枚烧焦了皮的红枣,那是喜茶呢!

  哈哈哈。茶味无穷,茶道通天。青海人懂得的也只是把满满一碗茶端给客人,其他的还正在学习着呢,哪敢言满?!

  青海人家说喝汤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

  有一天,我在贵南驻村吃晚饭之际,房东鲜大哥再三谦让一番之后,无意玩笑:吃饭,工作员,一定要吃好晚饭。夜饭差一勺,大睁着眼睛睡不着。青海人吃饭,就是个注重吃晚饭啊,听说吃晚饭在有些地方被叫做喝汤。

  哈哈哈,正是!我们那儿(大通、门源一带)就把吃晚饭叫做喝汤。

  哎吆吆,不好意思,我也没有讥笑的意思,你别见怪。

  哪里哪里,十里不同俗,这是一点不奇怪的。

  就这样,我们说起喝汤。在祁连山一带,汤是一个泛称,也似乎是一个特指,即指面饭,包括寸寸面、面棋、拉面、挂面、面片、饺子等带汤面饭。所以,擀汤一度是女人茶饭的重要功课。最为奇怪的是,因为不经意,在大通一带常常把包饺子叫做捏汤。经不起细致推敲,但在流行之地人们早就感觉不到奇怪了。甚至,人们把喝汤作为一天的结束,标示为生活中的重要仪式。

  每每要擀汤时,女人们就会首先准备烧灶的衣草或其它烧柴,将此作为重要的准备工作。然后,他们就会洗洋芋、萝卜、白菜、葱等食材放在案板一角,最后才是擀面。这面无论是面片,还是饺子,或者是面条,她们就不会先下进锅里。在面下锅前,她们先会养汤。条件好的人家,葱爆肉,先把肉炒熟,以此作为锅底。然后,才是洋芋粉条,与肉拌匀。等其香气馥郁奠定了汤汁的味道之后,她们才会倒上冷水烧一锅汤。等汤充分沸腾之际,她们才把面下进汤里使其成为汤的一部分,开锅前,还会下进白菜、萝卜、香菜。这使一锅面饭具有汤的诸多成分,因而,就将它叫做汤。说是汤,其实是面饭。正因如此,久而久之,这里的人们也习惯地把面条叫长汤、把饺子叫做疙瘩汤,把所有形形色色的吃晚饭都叫做喝汤。所以,在大通一带问你喝汤了没的意思就是晚饭吃了没的意思。

  一日盛典,居然喝汤。所以,平时待客,也非常注重烧汤。

  青海人传统的待客礼仪被人称作老三篇。开篇一壶老熬茶、一碟囫囵馍馍。这是垫底饭,也是下马饭。紧接着是一份炒菜,大都不外乎酸菜粉条、醋溜菜瓜、麻婆豆腐等其中一样,如是再加一份沾手的热花卷,那简直是不得了的热情。最后,才是一锅汤。肉、菜、面齐全,辣醋盐另摆。一个句号就这样画圆。不奢侈、不怠慢,好客到此,还有何话说?礼节到此完整,客人可走可留,那是接下来的事情。

  在青海还有一些汤,与此不同。

  生活紧张的年代,凑凑合合把面掺进开水充分搅拌使其成熟,然后伴之以辣醋吃的面汤叫做拌汤。豆面拌汤是最好的清火剂,上火的老人们总喜欢放上了青菜的豆面拌汤。拌汤的清稠里含着年景的好坏,老人们最讨厌照得出人脸的拌汤。拌汤因为最好做,所以,过去的穷人说媳妇讲条件时总不忘最低的门槛:只要拌汤会做,不顾其它。

  在大米紧俏的年代,常以炒肉沫熬制白米汤以此待客,也以花生、黄豆等养汤熬制黄米汤。如今,在欢庆的席面上,青海人早已习惯呈现高鲜汤、胡辣汤、肚丝汤、三鲜汤,将此作为衔接荤素的桥梁或者陪伴而亮人眼前的。但此时的汤不是彼时的汤,其文化意味则全然不同了。所以,在青海说汤,一定要看语境。

  餐饮礼仪、打平伙与抓大头

  青海人非常注重餐饮礼仪。就是倒一杯水,也讲究双手满碗。放一盘馍,讲究新鲜和囫囵。让人吃饭,一般就会把客人请到炕上或者让到客厅主席。给人端饭,哪怕是只有一只碗,也总是放进盘子里双手递上的,以示尊重。作为主人,在右手拎壶给人续茶时,左手也是端着手心朝上悬在一边的。递杯续水的客人从来也是一手端杯一手悬在一边的。青海人笑话一个人没有修养时,总说“就像给狗喂食一样一只手扔了过来”。所以,在有教养的人家给客人敬酒时,一台酒至少有两个人服侍在侧,一人双手端盘,一人双手续酒。每逢划拳猜令,晚辈们不出拳的手也总是托着出拳的手,看着有点别扭,但严谨之态一眼可见。

  无论农村,还是城市,如遇重要事,如婚丧嫁娶等则还要请人陪客,以示庄重。一般陪客的人不是族内长者,就是村内乡贤,属于特别看重的人,懂规矩的人。在人们约定俗成的观念中,陪客的主要职责是陪着客人吃饱喝好,还要及时弥补整个场合在礼节和言谈中的一些不足,以使整个气氛始终充满祥和。在陪客礼节中,人们最为看不起的陪客是那些“亲戚一碗我两碗”的人。既维护主人的体面,也让客人喜欢,不让生活的窘迫坏了文明的礼仪,这是陪客的职责,也是那个物质匮乏时代遗留下来的一个传统。如今,日子好了,物质丰裕了,而青海人礼仪中的重客情结依旧还是那么浓。

  说到这里,读者不禁要问:青海人这不在吃饭中始终背着一个沉重的十字架吗?我说,这是待客礼仪;与此同时,青海人是最讲究餐桌民主的,所谓的AA制早就在民间流行了,青海人的放得下和民主意识就体现在一个叫做“打平伙”的吃饭习俗中。青海有谚“麻眼睛打平伙--------公道要紧”,意即在实行AA制时要把公道精神贯穿始终。

  打平伙,一般指众人吃羊的一种公摊、公吃行为。每每到了一些关键季节,看羊肉膘情和人们手头的情况,活在不同圈层里的人们就会吆喝着打平伙。入伙单位可以是单个的人,也可以是家庭。一人倡导,众人附和,其中的规矩就是个平摊。将其用个时髦一点的话说,就是同吃同做同出钱,在每一环节每一个人的权益和义务绝对平等。但说是这么说,但在操作层面上,其中每一个人所发挥的作用则完全不一致:倡导者至少是有影响力的人,懂羊者必须是眼睛里有油的人,剥皮扒肚者必须是心灵手巧的人,燎羊头和四蹄者必须是有耐心的人,凑堆分配者必须是更为精准的人。等等,人各有长,但都有一份平等心,信得过他人的心,这就出钱打一次平伙,集体吃它一只羊或者一头牛。从学理上说,这是早期的集体主义,还是共产主义在青海人心目中的最早实践?

  且不做考证,但我从其中学到了许多专业的食材知识。别看这只是个吃羊,但其中所蕴含的知识则超出了我以前的常识。首先,我懂得了羊肉和羊肉的不一样,甚至天壤地别这个常识。在青海,现有:藏系黄脖羊、藏系黑脖羊、河湟土种羊、新西兰羊、小尾寒羊、山羊等多个品种。但因其品种不同,价位也完全不一样,有一斤二十多元的、三十多元的、四十多元的,同样是羊肉,为什么不同价?商家不言,知者更不言,这就看挑肉者的眼光了。其次,同样的品种,因为生长地的不同,肉味也是不同的。戈壁上生长的羊肉就比草原上长大的羊肉香。靖远羊羔肉、茶卡羊肉为什么每斤都要贵上一两块?再次,不同季节的羊肉有着不同的肉质、肉味,行家们每说蒜皮膘、刀背膘、秋膘等,而我只知草膘、料膘之分,其中学问就是牧民也有不懂之处。因为,如今的人非常聪明,煮膳腥味浓的大尾巴羊时,他们一勺一勺地放味精、加化学调料,煮出的肉早已没有了原汁原味,谁还说得清哪是哪?最可怕,激素、尿素喂壮的羊肉几乎天天就在我们的餐桌上。这时候,谁还有话要说?

  什么都不说了。与其说请,还不如相约着明年夏天到草原上去打个绿色的平伙。拒绝激素,远离化学调料。煮肉只放茶卡大颗盐、循化红花椒。连肉带汤、连头带肠,还哪管三高三低?!只要羊只保证,就是不打平伙,抓一回大头,图个热闹请个客哪又如何?

  抓大头有点刺激,这是个有人多出钱,有人少出钱,有人不出钱而共吃一只羊的游戏,在青海人的心目中常常也是集体改善伙食的一种方式。

                                     2022年12月初稿

  2023年9月13日修改